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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員?啊,好職業。」於觀敷衍地說。

  「我看你們別在街上晃著找飯館了。」丁小魯建議道,「到我家去一起做吧,我們也沒吃。」

  「你家有人嗎?」楊重問。

  「就我媽媽。」丁小魯轉臉看著楊重,「不過不礙事。」

  「她媽不礙事。」於觀也說,「還挺神。」

  「那咱就走吧。」馬青探頭插嘴,「別象老百姓似地站在街上說個沒完。坐幾路車?」

  「接著坐電車。」丁小魯笑著挽起林蓓,領頭在前面走。

  「你們下午沒事吧?」在電車上,丁小魯小聲問於觀。

  「沒事。」於觀說,「本來下午也沒事。」

  ***

  丁小魯家是五十年代蘇聯援建期間的那種俄國風格的笨重結實的灰磚樓房,厚屋頂,窗戶巨大,每套單元開間不多但面積寬闊。家具也都是那時公家配發的,式樣陳舊,油漆剝落,皮沙發的彈簧已經塌陷。老太太正抱著一隻大白貓坐在重新綁過的藤椅上怡然自得,看到一大群人呼啦啦進來,大白貓跳下地跑了。一大群人亂七八糟地叫了通「阿姨」,老太太矜持得體地招呼年輕人們坐下。看得出來,老太太是受過教育的,經過殘酷鬥爭考驗的,既平和又保持著尊嚴。

  「他們是來吃飯的,媽。」丁小魯說,「家裡現在還有什麼吃的?」

  「我給你看看去。」老太太站起來,往廚房走,一邊對於觀說,「你好長時間沒來了。」

  「我這段挺忙。」

  「哦,於觀也忙了。」

  於觀不好意思地笑,追著老太太說:「阿姨您別忙,吃什麼我們自己弄。」

  「我給你看看有什麼,反正你到阿姨這兒也得湊合,只能管飽。」

  一會兒,老太太從廚房回來對丁小魯說:「冰箱裡只有一點肉餡了,廚房裡也就是土豆白菜了。」

  「我去買。」丁小魯說著站起來。

  「千萬別去。」於觀按住丁小魯掏錢包的手,「這點就夠,咱們包餃子。」

  「很近的。」老太太說,「樓下就有一個菜市場。」

  「我知道,那也別去。我們什麼也不想吃,包餃子挺好。」

  「不用去不用去。」楊重馬青也說,「甭麻煩,咱們就隨便吃點。」

  「還是去買點。」老太太對女兒說,「男孩子可以將就,姑娘得有點可口的。」

  「我也不用。」林蓓說,「我愛吃帶餡的。」

  「真的別去了。」於觀對丁小魯說,「你太客氣,我們就走了。」

  「那好那咱們就包餃子吧。」丁小魯對她媽說,「反正也不是外人。」

  「這就對了,我和面小魯拌餡,老太太您歇著什麼都甭管淨等著吃——楊重別光自個抽菸,給老太太一顆。」

  「哎喲,我不知道阿姨也吸菸,您來這顆。」剛把煙叼上嘴的楊重忙拎著根煙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點著煙看了看牌子:「現在年輕人淨抽好煙。」

  「我們也不置房子置地,有錢就抽兩顆煙玩玩。」

  老太太吐了口煙,笑著點點頭,坐回藤椅上:「現在年輕人沒負擔啊。」

  「您抽菸夠溜的。」

  「我抽菸的歷史比你年齡都長,那會兒天天開會天天熏,就會了。」

  於觀跟著丁小魯來到廚房,丁小魯找出個鋁盆,從面口袋裡舀出面讓給於觀,自己洗菜切菜。兩個人很起勁兒地幹著,一聲不吭,客廳里的人聊得挺熱鬧,不時響起一陣笑聲,老太太的笑聲格外響亮。

  「你媽精神真好。」

  「不操心,不著急,自然精神好。」

  「你呢,也挺好?」

  「你呢?」丁小魯甩了下搭下的頭髮,側臉問。

  「挺好。」於觀專心致志地揉著面,臉上沁出了汗。

  「我發覺你不太愛說話了。」

  「誰說的?我說話時你沒聽見就是了,哦,有時說話是少了。」

  客廳里傳來馬青一個人的快速說話聲,當他停頓時,響起一片歡笑,笑聲剛停,楊重又說了幾句什麼,笑聲又起。

  「你兩個同事挺逗的。」

  「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

  丁小魯手停了一下,又繼續剁菜:「你終於有這樣的朋友了。」

  笑聲忽然大了,廚房門開了,林蓓走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你們說什麼呢這麼樂?」

  「他們在說他們公司的顧客的事呢。」林蓓倚著門說,「我不愛聽。」

  「可我聽見你跟著笑呢。」

  「笑歸笑,可我不喜歡。他們特壞,人家一個女顧客就是想跟他們探討一下人生,也沒什麼不對,他們就把人家騙到遊樂場,故意用碰碰車撞人家,把人家撞岔了氣兒。」

  「沒說的,這壞點子準是於觀出的。」丁小魯笑著直起腰看著於觀說。

  「不是我,馬青的主意。」於觀也笑著說,使勁用手拍打著揉得光滑的麵團。

  「你們真不象話,那麼過分。」林蓓噘著嘴說。

  「她沒察覺是故意的。」

  「那也不好,對人一點也不真誠。」

  「我們小蓓可有正義感了。」

  「不是正義感不正義感,本來嘛,我就不愛跟這種人打交道,誰知道他什麼時候是真的什麼時候是拿你開心。」

  「林蓓怎麼跑這兒站著來啦?」馬青笑嘻嘻地叼著煙進廚房找火,丁小魯從煤氣灶上把火柴拿給他,笑對他說:「正說你呢。」

  「說我什麼?」馬青點著煙,把火柴扔回去。

  「說你壞,幹壞事。」林蓓直筒筒地說。

  馬青把煙從嘴上拿下來,看了眼於觀,對林蓓說:「我沒敢得罪你呀,怎麼就『壞』了。」

  「你對別人壞,我也是女的,不愛聽你吹怎麼捉弄人家女的。」

  「就是,要尊重婦女。」丁小魯把剁好的菜推進盛肉餡的盆,用力攪起來。

  「可我不是老『壞』。」馬青對林蓓說,「我『好』一個給你看行嗎?你容我醞釀醞釀。」

  「包餃子包餃子了。」丁小魯端著餡盆往堂屋裡走,「別貧嘴啦,都去洗手。」

  林蓓扭身去衛生間,馬青吮著煙對於觀說:「瞧我彆扭——這姑娘。」

  「她還沒習慣你。」於觀笑著端起面盆,「人家是好姑娘。」

  「敢情咱們都是壞蛋。」

  眾人七手八腳包餃子,老太太建議「給幹活的人放點曲子」。丁小魯擰了半天老式箱形收音機旋鈕,調出一組豪邁、纏綿的出征歌曲,這些歌曲也是流行歌曲,大家都隨著旋律搖頭晃腦地哼哼。當歌手唱到:「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三個男人一齊昂首唱第二聲部:「——我不悲哀!」 天色很亮,紋風沒有,街上無聲地下著瓢潑大雨,街樹冠蓋修剪得象最簡陋的兒童畫,筆直不動地成排佇立雨中。馬青屁股離座兒地賣塊兒蹬著一輛蒙著塑料布的平板車落湯雞似地張望著前面雨幕中有著巍峨廊柱的劇場。於觀、楊重都背頭管褲,神態莊重地站在劇場鑲著沉重的銅飾的玻璃門前迎接著沿寬大花崗岩台階拾級而上的來賓,雞搗米似地文雅地點著頭。

  馬青把平板車蹬到台階下,蹺腿下來,於觀立刻在上面吼:「拉到後台門口拉到後台門口那師傅你聽見沒有?」

  馬青可憐地看著於觀,於觀不再理他,他只得忍氣吞聲地一手扶把一手拉座推著平板車往後台門繞。

  寶康穿著閃亮亮的西服,挺胸凸肚地背手站在於觀身邊,滿意地注視著濕漉漉的台階上移步款行的一對對頭髮蓬鬆面孔蒼白的西服革履的男女,笑眯眯地問於觀:「你從哪兒收集來的這麼些有身份的人——我真開了眼,每個人後脖都是雪白的。」

  「不是我有辦法,我只是發了些通知,他們其實是慕您的名而來,這都是愛好文學的青年。」

  「你說,要是他們知道這個不起眼地站在門口的人就是寶康本人,他們會吃驚吧?」

  「會的,一定會,我打保票他們會把你圍得水泄不通就象前幾年圍觀外國人。」

  「同志,」一個挽著女伴的高個男青年問於觀,「會後真有舞會嗎?」

  「有有。」於觀忙轉過身小聲說,「請柬上印著呢。」

  「可我們經常上當,說有舞會把我們誆來,賠著那幫傻瓜開半天會,會後卻什麼也沒有了,把人轟出來。」

  「這次您放心,不但有,還是一水的『的士高』。」

  「不騙人?」

  「我發誓。」

  「舞會上有免費飲料也是真的嗎?」男青年嬌小的女伴問。

  「帶。」

  「這樣十塊錢還算值。」這對男女車轉身交券進了場。

  於觀回身瞟了眼寶康:「沒辦法,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

  寶康毫不介意:「有個把俗人還是允許的。你說過會兒我發言不能過多地談自己吧?那樣是不是顯得太自滿了?」

  「花插著吧,談自個的同時也談談人民的哺育、組織上的關心、社會的溫暖等等各種伸出來的手。」

  楊重跑過來:「頭兒,差不多了,咱們也該進去了。」

  「你也到主席台就坐吧。」於觀對寶康說,「想說什麼再演習演習,到時候別忘了詞兒。」

  丁小魯和林蓓從劇場前的車站下了車,向劇場走來。林蓓打了把五十公分的素花傘,丁小魯幾乎全身裸露在雨中,但她衣服沒怎麼濕,她很從容地走在雨的fèng隙之間。於觀向她們招手,她們走了上來。

  「居然來了,不是說不來。」

  「想了想還是來,看看你們到底在忙什麼。」丁小魯溫柔地笑,「你好楊重。」

  「你好。」楊重靦腆伸手和丁小魯握了握。

  「馬青呢?」林蓓往於觀身後看。

  「他在後台卸獎品。」

  「挺隆重。」丁小魯和於觀一行進入會場,「你們挺會搞。」

  「嗨,不賴,來的全是狼以上的品種。」渾身濕透象個小癟三似的馬青從條幕邊偷偷往劇場裡看,對找來幫忙的小哥們兒說。他一轉身看見於觀、丁小魯一行進入後台,便喊:「噢,林蓓。」

  「噢,馬青。」林蓓笑著一揚手,繞開擺在地上的罈罈罐罐走過來,「那個起了個姑子名字的作家在哪兒呢?你指給我看。」

  「呶。」馬青用嘴向主席台上一努,「那個單缽兒坐在台上烤的就是。」

  林蓓瞅著寶康嗬嗬笑:「挺式樣兒的。」

  劇場裡大音量地放著歡快的曲子,強制性地製造著熱烈氣氛,人們在休息室進進出出,咬著蛋卷冰激凌側身在狹窄的座位排間找座位號,沒人看坐在台上伸著脖子喜滋滋地遙望著大家的寶康。

  「獎品在哪兒?」於觀問馬青。

  「那不是?」馬青用手一指擺在桌上的空調機和一溜黑革套照像機,自顧和林蓓說笑。

  「我問的是獎盃。」

  「地上。」馬青用手指了指眾人腳下的罈罈罐罐。

  「就這個!」於觀舉起一個大肚罈子難以置信地端詳,猛地頓在地上,憤怒地說:「這是醃鴨蛋的罈子。」

  「你別火呀,頭兒。」馬青笑嘻嘻地說,「這罈子沉著吶。您不給錢讓我弄罈子,弄來這鹹菜罈子就不錯了,什麼罈子不是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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