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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我一點不知道,從沒聽他說過。」

  「噢,你當爸爸的也一點不知道,從沒聽他說過……你這孩子平時有事都不跟你說呀?」

  「……很少。哦,我想起來了,那幫人確實打過一次我們孩子,那還是夏天,很早。我們孩子頭被他們打破了,我帶他上醫院fèng的針。」年輕民警點了點頭,用筆在記錄紙上隨便記了幾筆。

  「這幫人就是一幫流氓,專門在胡同里欺負小孩,好多大人也受過他們的氣,我……」

  「這些情況我們都了解,」年輕民警說,「他們是什麼人我們比你清楚,你那孩子幹嗎惹他們呀?」

  「肯定不是他惹的他們,肯定是他們把他欺負急了。」

  「這我們知道,我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麼?所以他們吵吵著要賠償損失時我們一下頂了回去,我們警告這幫小子了,都老實點,別乍翅兒,把人打成這樣兒還……」

  「為什麼不把他們抓起來?」馬林生十分激憤。

  「怎麼抓呀?」年輕民警掂著那把螺絲刀,「你們孩子也動手了,還用了傢伙,這性質就變了,成了鬥毆了,你們孩子也真傻,拿這麼個破玩藝兒管什麼用?真想跟這種人干,起碼也得使刮刀。行了,老馬——你是媽馬吧——你也別難過,這幫壞小子只要還這麼下去,早晚有一天跑不了,我們都拿眼珠兒盯著他們呢。也別覺得冤,你那孩子也得教育,有事找我們呀,自個折騰還不是吃虧?你對付這些流氓不能也使怎樣的流氓手段,那就不占理兒了,吃了虧自己差,占了便宜我們還得抓你對不對?」

  「你說得對,非常對,這些道理我回去一定跟他講。」馬林生連連點頭。

  「他現在在醫院呢,你快去看看吧,書包你拿走,這改錐我們就沒收了。」

  「好好。」馬林生拿了書包轉身要走。

  那民警忽然又在他身後說:「你平時是不是不大管孩子呵?」

  馬林生立刻紅了臉,「……也管,我工作忙,就一人……」

  「你這孩子這年齡還不能不管。他這年齡正是惹事的年齡,好些最後判了大刑的都是打他這年齡學的壞。」幾乎還是個毛孩子的年輕民警相當老成地慢悠悠說,也不是說你不管就沒人管了,你真不管,我們也可以替你管,但那管法就不一樣嘍。你既當了人家的爸爸,也別忒大松心了。我見得多了,那孩子最後五花大綁給提出來上刑場槍斃,做父母的哭都來不及——別回頭再讓孩子罵你!「

  「你上哪兒了到處找你找不著我們還以為這孩子沒親屬呢!」病房的護土知道了馬林生的身份後也這麼說,「沒見你這麼當爸爸的,孩子出了這麼大事連你的影兒也找不著,這是你親生的麼?不想要了說一聲,有得是等著孩子的——順左邊第二個病房四床。」

  馬林生推開病房門,首先看到的是哭紅了眼的前妻和岳母,然後才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馬銳。

  如果是在大街上,擦肩而過,他完全可能認不出兒子。他臉腫得都變了形,仿佛驟然兩頰多出很多肉,眼睛腫成一條細fèng兒,額頭腮側布滿了淤血和青紫,皮膚亮晶晶顫巍巍像一塊塊透明的肉凍。他的頭髮被剪得亂七八糟,貼著紗布,可以看到滲透紗布的血漬和邊緣的褐黃碘酒。一條胳膊打看夾板彎曲地擱在胸前。他的呼吸沉重急促,雖然醒著,可看到父親沒有任何表示。

  馬林生的眼淚一下就流下來了。

  他湊到床前,俯下身去看兒子,輕聲說:「我來了,爸爸來了,你哪兒疼呵孩子?」

  馬銳一聲不響,仍然以那種茫然,空洞的眼神仰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地躺著。

  前妻在一邊忍不住又啜泣起來,她見了仇人似地盯著馬林生咬牙說。

  「馬林生,我跟你沒完。」

  前岳母的目光也冷冰冰的,充滿仇恨和憎惡。

  「他吃東西了麼?」馬林生問兩個女人,「給他都用了什麼藥?」

  「馬林生,你用不著這會兒再來假惺惺的。你還可以再回去玩去,別誤了你的大事,這兒用不著你,沒你也可以!」

  老太太捅了一下女兒,前妻看了一眼兒子,聲音低下去,耳語般咬牙切齒地說:

  「你走,馬上離開這兒,我不要看見你。」

  「這不是你撒潑的地方。」馬林生忍不住低聲回敬。

  「你走不走?不走我趕你走!」前妻噌地站起來。

  「孩子都這樣了,你們倆還鬧什麼?」老太太急了,生氣地站起來,對馬林生,「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4馬林生看產眼兒子,跟老太太離開病房。

  兩個不站在病房走鄰上,半天沒說話。馬林生看著老太太,老太太看著馬林生。最後,老太太嘆了口氣先開了口:

  「我不是想怪你,事情已經到了這份兒上,再怪誰也沒用了。過去的事就不說了,咱們得為孩子的今後好好想想了,再這麼下去可不行了,今天能出這種事,明兒個不定還會出什麼事。」

  老太太看了一眼馬林生,馬林生只是沉默。

  「當初,你提出要管孩子,我們雖然不願意,但也同意了。

  你既然想管孩子,愛孩子,我們也理解你,相信你能管好,把孩子交給父親還能不放心麼?可現在看來,你管得不怎麼地,你沒管好。不知是你沒能力呢還是壓根就沒怎麼去管?「

  「我管了……」

  「你管了他還能成這樣?你也不用瞞我,我知道你現在心裡有別的事……」

  「那事和這事沒關係,你問馬銳,他讓我管麼?」

  「這還能由他說了算?小馬呀,我知道你的難處。一個男人,舒服慣了,管孩子是可能沒經驗,再說你也要成家了,顧不上這頭了,這孩子的事你管不了也就別硬撐著了,對誰都不好。你瞧這孩子,你看著就不心疼?」

  「我明白您那意思,不過沒門兒,我不答應!」

  「咱們得為孩子著想,不能感情用事。」

  「我承認我這兒做得不夠,我可以改正,我可以好好再做。

  我再婚孩子也是贊成的,徵求過他意見的,不影響我們今後的關係。「

  「不是你再婚影不影響孩子,而是你根本沒能力管這個孩子,你當爸爸就不夠格!」老太太強硬起來,「這事我們已經決定了,孩子今後跟我們生活,不管你同意不同意!」

  「你們徵求孩子意見了麼?」

  「不能再聽他的了!就因為開始依了他,才有了後面這一系列。」

  「那我告訴您,你們甭想!」

  「許娟是孩子的媽媽,我們有這權利。我們不是跟你來商量的,而是已經決定了,只是把這個決定通知你。孩子出院就直接到我們家去了,你回去把孩子的東西收拾一下,回頭我去取。」

  「你們這麼幹就是拐帶人口。」

  老太太凝視了幾秒馬林生,「這次你說大天也白搭。」 「……從蒙古人民共和國南下的一股較強的冷空氣,其前鋒今天中午已經到達了我國的內蒙古、東北和華北一帶,預計明後兩天將影響我國大部分地區。氣溫將明顯下降,並有五、六級大風。冷空氣前鋒過後,黃河流詹、淮河以北氣溫將下降十至十一攝氏度;長江流域、淮河以南氣溫將下降五至八攝氏度。請各有關單位做好防寒防凍的準備……」

  電視播音員在報告著大風降溫消息,聲音瓮聲瓮氣地在屋裡迴蕩,由於糙率的彩色失調,播音員的臉顯得赭紅,胸前的領帶鮮艷得刺眼。

  馬林生坐在電視機前,兩手插在膝間,佝僂著身子呆呆注視著屏幕。電視的畫面不序地變幻著,忽而翠藍殷綠,忽而褐紅土黃,他的神情則始終如一地悽惻茫然。

  他身後的火爐在熊熊燒,爐門內紅光如練,不時有明亮耀眼的煤屑掉落爐底,轉瞬黯談餘燼成灰。

  爐上的水壺蓋輕輕吱叫,縷縷水蒸汽從壺嘴裡裊裊冒出,驀地水壺尖叫,馬林生如夢方醒,忙起身把水壺自放大上拎下。他拎著水壺挨個察看暖瓶,瓶瓶都是蔽的,旋把水壺置於地上。他封了爐門,又勾起爐蓋看了看火勢,將蓋復原,一手拿鉤一手拿通條竟愣在爐前,忘了自己要做什麼。片刻,才壓了塊煤,捅了捅煤眼,那黑黢黢的左輪槍轉膛般的煤孔經其疏浚,個個都噴出呼呼的火苗。

  他放下鐵鉤通條,點起一支煙,正欲坐回沙發,才發現電視機已成滅片『雪花「、颯颯作響。他關了電視,屋裡立刻寂靜下來,他聽到爐膛內煤火燃燒的風吟和窗戶外寒露滴於階上結晶成霜的裂帛之聲。

  一陣微風橫空掠過,門窗翕動,錚然聲響,他一下緊張起來,側耳諦聽,疑神疑鬼地問:「誰?」窗外並無人作答,只聽得樹葉一陣抖動,似有一些枯葉離枝而去,飄飄蕩蕩,觸窗落地嚯啦有聲隨處翻滾似鼠躡行。

  馬林生關了外屋燈,進了比較明亮的裡屋,一大一小兩張床皆被褥儼然。他拉開大床的被子,脫農腿褲鑽入,坐在床頭吸咽,不禁頻頻去看那張空蕩的單獨人床。他的眼圈紅了,咬唇抬頭看門框,一截長長的菸灰嗒然掉落在被面上。

  馬林生穿得很齊整,一件黑色帶著久壓箱底造成的折印的雙排扣雪花呢大衣,兩肩搭著駝色羊毛圍巾。那個面對他而坐的法院工作人員則是一身筆挺的制服,大蓋帽上的國徽和肩章上的天平繡飾金碧輝煌,威勢赫赫。小伙子很年輕,起碼比馬林生小十歲,但態度神色口吻舉止已是相當老練。

  儘管有預報,天卻遲遲未變,外面依然是近乎秋末的明媚天氣,紋風不動,陽光穿過高大的窗戶灑了一地,使室內明暗有致,端坐的人臉十分清嶄,汗毛茸茸。

  兩個男人都很鄭重,很安然,交談時只是嘴動並不輔以手勢。他們談了很久,兩個人的姿勢始終未變,各自正襟危坐。

  「不不,你沒懂我的意思,目前我僅僅是找你了解一下情況,不是正式聆訊,你前妻已經訴到我院要求轉移你對你們共同的孩子的撫養權,有正式訴狀,我院也已決定受理。但是否立案尚在隨之中,我們傾向於庭外調解,當然這也要根據你們雙方的態度是否能達成妥協才能定守——還要看具體情節是否夠立案標準。」

  「你指的是什麼情節?」

  「是否確有嚴重的虐待行為。」

  「不,我認為完全談不上是虐待。」

  「所以我要找你了解情況,我們需要聽取你們兩方面的情況介紹。從控方提供的證人證言看,你確有虐待行為,這對你很不利。你若否認,必須也有相應的證人和證言,要形成書面的東西交給本院。」

  「我個人的否認不能說明問題麼?」

  「不足以,最好要有旁證。你看,人家指控你的每個行為都有充分的旁證。」

  「真不知她是從哪兒摘來的這些旁證。我和我兒子之間的事別人怎麼會知道?」

  「你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你周圍的鄰居、老師、朋友都有眼睛和耳朵,你也歌把你的事告訴別人。」

  「我沒有更多的證人,只有一個:我兒子。他最清楚我是怎麼對他的——可她們不讓我見他,她們變著法兒的想讓他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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