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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你們同學他媽今年多大?」

  父子倆洗完了出來,在腰裡系上條浴巾,招呼澡塘夥計給沏上一壺茶,各自半躺半坐在衣櫃間的床上,抽著煙喝著茶,紅光滿面地說話兒。

  「怎麼著?有意思?」

  「嗯。」父親有點不好意思,「你推薦的,當然要見見。」

  「你可得正兒八經的,不能玩弄人家的感情,這可是我們同學的媽。」

  兒子有點不放心。

  「叫你說的,我是那不莊重的人麼?只要我看得上,當然得三媒六證地娶回來再說其他的。」

  「我還不知道你都有什麼條件呢?你對這女方都有什麼要求?模樣兒啦,性格啦,品質啦……」

  「這可就不好說了,這說來可話長了,你是問高標準還是低標準?這得兩說著。高,可就高得沒邊兒,他們同學他媽肯定不夠;低,不夠判刑的就成……」

  馬林生若有所思,情寄遠方,他忽然覺得有必要未雨綢繆,先讓兒子有點精神準備,便問:

  「你說,我要給你打個年輕點後媽,你能接受麼?」

  「我無所謂,你別管我,只要你喜歡找個幼兒園的我都算你有本事。」

  「嗬,你也夠新cháo的。」

  「那是,歲數比我小我不管她叫媽不就得了。她到底多年輕?年輕到什麼程度?」

  「嗯?」父親看了眼兒子,「肯定比你大,大個七、八歲,比你還小那成什麼了?」

  「這麼說,你外邊已經有人了?看你的活動規律不像呵。」

  「能讓你看出來?嗄,要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覺。」

  父親頗有些得意,覺得挺撈麵子,故意閃爍其辭。

  「她是哪兒的?叫什麼?」兒子十分好奇,「我認識麼?」

  「目前還不能告你。」既不肯定也不否認。

  「得了吧,根本沒這麼一個人,你在吹呢。」兒子嘲笑他。

  「你說我吹,那就算我吹吧,根本沒這麼個人。」馬林生自信地微笑著,欲擒故縱,越發顯得煞有介事。

  「你真的有個小情人?」兒子猶疑地問,「你還挺有手腕,真看不出來。」

  「呵,算不得情人,不過是要好,」馬林生也覺得這麼言過其實地編下去有些無聊,便人自己打台階,打後場。

  「要是積極點、努力點完全可能。她的意思很明顯,肯定不會拒絕的,不過我自己覺得沒意思,她太年輕,太純,跟她近乎總覺得有些欺負人的感覺。我還是應該找一個跟我年齡差不多的、中年的、比較成熟的婦女。」

  「你在哪兒跟她認識的?單位?」

  「嗯,差不多類似的場合吧。」

  「哪天帶來叫我見見?」

  「我不想找他,既然跟人家沒那意思,何必招人家。」

  「做個朋友嘛,一起聊聊也好。」

  「不必不必,還是不見面的好。」馬林生已經討厭這個話題了,把話岔開,「你們同學那媽,你打算怎麼讓我們見面?」

  「我都有點不太敢把我同學的媽介紹給你了——你太風流!」

  馬林生聽了兒子這一評價挺高興,同時心下茫然,不知這喜悅從何而來。

  馬銳同學的那個媽,那位成熟的婦女一眼望上去模樣兒竟出人意外的齊整。

  一個老爺們兒,體面的父親,孤守了這麼幾年,那滋味兒沒嘗過倒也罷了,又是個過來人,年輕時也是一員驍將,那不可告人的折磨與苦衷也就可想而知了。

  剛離婚那會兒,馬林生還不是很性急,那時他還有一個死灰復燃的舊日相好。那位跟他在一個工廠做過工的質樸的婦女曾苦苦地不顧臉面地追求過他,直到後來各自結婚成家,仍把他當作一樁未竟的事業牢記在心頭。聽說他離婚後,便主動送上門來,爾後形成規律,每隔十天半月便發揚一次「革命的人道主義」。並非愛情,僅僅是同情,這點馬林生是再三問清並得到保證後才欣然就位的。那時的馬林生就像停薪留職去做小買賣那麼踏實,毫無後顧這憂,發了財固然好,發不了財也永遠有個鐵飯碗在等著他。可惜好景不長,那位質樸可愛的婦女得了癌,具體長在哪兒不清楚,像棵遭了蟲咬的白菜,葉片很快都黃了,乾枯了,殘缺不全了,最後死在自己家裡。

  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從那時到現在,馬林生守身如玉。同事、街坊沒少把一些有「掌」的女同志發給他,但他不是孤傲麼?不是樂觀麼?不是愛幻想麼?所以至今仍在孤傲、樂觀地幻想。

  他的確需要有一個成年人的私生活了。風華正茂的年齡已近尾聲,與其遙遙無期地等下去眼睜睜看著自己痛苦不堪地衰弱下去,不知抓緊時間像個人似的最後活上幾天。那樣,當他臨死時,就可以說:我等過你沒來但我也沒耽誤。「

  「即使你剛走她來了,在首鼠兩端間苦惱也比白白在寂寞中一心一意地憔悴划算得多——大不了讓人罵聲浪蕩。

  於是,他決心不錯過機會!

  他們是在女不家裡見的面。去前他曾徵求過兒子意見,該穿什麼買點什麼要不要紮根領帶。兒子說一概不要,八字還沒一撇呢不要搞得過於隆重,容易讓人家也緊張,只當隨隨便便去串門,有戲了再往下進行願意使自己更合乎禮儀那隨便。

  「就跟你去過多少個老丈人家似的。」馬林生乜著眼打趣兒子。

  女方家在另一條胡同,也是住平房,但她們住的那所宅子質地明顯要比馬家的強。看格局,規模和式樣也許是舊時官宦人家的房子。女方家住三間北房,十分寬綽,洋灰頂子花磚地,前廊後廈。家裡的擺設倒也沒多麼奢華,但一切井井有條,一塵不染、到處掛著、鋪著小擺設和手工刺繡飾物,連茶杯都底下墊著繡墊兒蓋上蒙著花帕,看得出,是那種把全部聰明才智都用在過日子上的極耐心極細膩的人。

  這和馬林生想像的那種年輕姑娘的有點狐狸窩感覺的香窠不大一樣,更像雞媽媽整潔的客廳。

  他們已知道了互相的名字,女人叫齊懷遠,一個普通、順嘴,令人一聽就沒什麼距離感的名字。

  馬林生雖然一路上一直都在叮嚀自己要大方,但乍一見齊懷遠還是有些拘謹,笑得不大自然。倒是馬銳和那家兒子像兩個談判老手似的互相和對方的代表握手,並把己方的主要成員介紹給對方。

  「你們談吧。」齊懷遠那個叫鐵軍的兒子正兒八經地說,「簡單的情況我和馬銳已向你們各自介紹過了,你們可以直接進入實質問題。走吧老馬。」

  他招呼馬銳。

  「老鐵,咱們是不是當著他們雙方的面再把我們的態度重申一遍?」

  「不必,我們的態度很明確,他們也都知道,五個字:一概不干涉。隨你們怎麼談。」

  兩個孩子嚴肅地望了一望這對成年男女,彬彬有禮地退下了。

  孩子們的鄭重使馬林生覺得有些可笑,特別是他們互相之間成人式的稱呼,使他有一種自己的名位僭越了的感覺。

  「你們孩子平時也用這種口氣跟你說話麼?」他等孩子們離開後,微笑地問齊懷遠。

  「不,平時他非常有禮貌,對我也非常尊敬。」齊懷遠並沒有響應馬林生的微笑,她似乎更關心兒子給馬林生留下的印象,「他很懂事,不是那種無法無天的孩子。」

  「我並沒有說他們這樣就是不禮貌。」馬林生嘟噥著解釋:

  「不過孩子用這種口氣跟大人說話總有點那個……」

  「我認為這正說明孩子們對此事是十分認真的,他們不想開玩笑。」齊懷遠目光灼灼地盯著馬林生,似乎要在他臉上找出一顆闈來,「你請坐吧。」

  「真怕把你這沙發坐髒了。」馬林生坐下,又一次試圖開玩笑。

  「髒了就洗嘛,沒關係。」齊懷遠堅定地說,把一杯早已徹好的茶從茶几那頭推到這頭,「請喝茶。」

  然後她捋捋頭髮,抬頭直視著馬林生,當他們視線相遇時,她也毫不退縮,兩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正在醫生面前檢查視力。

  倒是馬林生不好意思再看了,轉臉去瀏覽室內。這女人細看就顯出年齡來了,白皙的臉上特別是眼角額頭有很細很密的皺紋,像一毛六一卷現在漲到三毛四一卷的衛生紙。她的那雙眼睛年輕時一定很漂亮,不汪汪黑白分明,現在則上眼皮有些耷拉瞳仁發黃睫膜鐵灰無論她把眼睛瞪得多大看上去還是像近視眼一樣沒精打采。她的嘴唇很薄,薄得像菜刀的刀鋒,她沒有塗口紅,大概是因為除非塗到下巴和保上否則無處可塗的緣故。

  「你覺得我怎麼樣?」齊懷遠語調鏗鏘地正視著馬林生說,「說說吧,你對我有什麼看法,或者,意見也行,第一眼印象怎麼樣?還看得過去吧?」

  「這個……」馬林生臉騰地紅了,一直紅到耳朵,所以儘管他側臉低著頭,還是給齊懷遠看見了。

  「我覺得我們都不年輕了,又結過婚了,連孩子都很高了,沒有什麼不能坦率說出來的。我不希望再像年輕人那躲躲閃閃的,乾脆點,行就行,不行就拉倒。你可以把你對我的所有真實想法都講出來,我不會在意的——說吧!」

  「這個……」馬林生抬起頭,但還是不敢看齊懷遠。

  「你不能看著我說話麼?你盯著暖瓶說給誰聽呢?」

  「這個……你知道,我們都已經過了一見鍾情的年齡……」

  「知道知道,我老了,沒年輕姑娘那麼經看了,誰要說第一眼就喜歡上我,那是假的,我也不信。總的來說,在我這個年齡的女人來說,你認為我怎麼樣?」

  「風韻猶存……」

  「走在街上不影響市容吧?」

  「不,基本持平……」一想到這個女人將要和自己同床共寢,馬林生的目光變得邪惡了。另外,他也被這個女人肆無忌憚的言行所激勵,也拿出幾分厚顏無恥的勁頭,「你站起來走幾步給我看看。」

  齊懷遠「噌」地站起來,退到屋角,然後像趕公共汽車一樣噔噔邁關大步從屋子這頭走到走到那頭,邊走邊拿眼睛瞟馬林生。她的身材幾乎是無可挑剔,像姑娘一樣窈窕,又有成熟婦女的渾圓和豐滿,除了腰長點,不過這也是黃種女人的體態特點,可以視而不見。

  「一遍看清楚了麼?」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很好,沒什麼可說的。」

  「那麼,你起來給我走上幾步看看。」

  「怎麼,我也需要走麼?」

  「最好走走,這樣將來我們誰也不能抱怨說當時沒看清。」

  如果是齊懷遠首先提出的這個倡議,那馬林生肯定當場斷然拒絕,問題是這餿主意是他自己提出來的,人家齊懷遠也大大方方先走了一遭,所以他再覺得此舉不堪也只好硬著頭皮走走了。

  他沒像齊懷遠退那麼遠,就從他從的沙發處站起來,在齊懷遠面前轉了幾圈,身子幾乎是原地不動,不像是模特兒表演,倒像是在裁fèng鋪做衣服量尺寸。

  「我怎麼樣?」他坐下乾笑著問,感覺非常需要喝口茶。

  齊懷遠沒有立即回答,認真端詳著他,半天,才皺著眉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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