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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樣的一樣的。男女一樣的。」

  「不一樣。」夏經平白了馬林生一眼,「我女兒對我要求嚴著吶。我要拉下臉來成天跟她沒大沒小的,她會瞧不起我的,認為我瘋了老不正經。」

  「懂了。」馬林生同情的地扶著夏經平的肩頭,「你們家需要的是她們娘兒倆把你放出去不管。」

  馬林生有些變了,變得驕傲、虛榮了,像個剛演過一、兩部電影或唱紅過一、兩首兩GG歌曲的小明星,惟恐人家不知道他是誰他能幹什麼。除了要聽人家對他演技歌喉的恭維,生活中處處、一舉一動也想聽到喝彩和讚嘆。

  無論他幹了些什麼,哪怕根本不是為了馬銳完全屬於家長份內的家務勞動,也要讓兒子誇他幾句。譬如炒盤菜把煤氣罐從外面扛進廚房安裝好或者調消楚一個信號不太穩定的電視頻道,都要問一句兒子。

  「怎麼樣,我捧吧?其實這些事都應該你干,我全替你做了,還不謝謝我?」

  馬銳這時只好回答:「你捧!你真能幹!我謝謝你了!」

  他還特別喜歡當著一院鄰居的面,把馬銳叫出來,讓馬銳告訴大家,她馬林生對兒子是多麼的開明多麼的慷慨多麼的有人味兒。他像展覽自己的得意之作一再讓馬銳出來亮相,甚至巡迴到胡同里的其他院落,馬銳如同肯塔基炸雞於山德上校「101生發靈」於趙章光一樣標誌著他的成就和心血。

  要不是做不到,沒準他會把馬銳像人民英雄紀念碑—樣豎立到哪個廣場上去。

  那天,他又到院裡吹噓了一番,直到天黑一個很有吸引力的外國電視連續劇開播同院人都紛紛回家去看走光為止,他才哼著小曲,拎著板凳得意洋洋地進了屋。

  馬銳陰著臉。

  「怎麼啦,幹嗎這麼氣鼓鼓的?生誰氣了?」

  馬銳不理他。

  「虹彩妹妹嗯哎依喲,長得乖那麼嗯哎依喲……沖我來的是不是?」

  「你覺得老這麼著有勁麼?」馬銳猛然發問。

  「怎麼啦,我怎麼啦?」

  「你說你怎麼啦,怎麼啦你不知道?」

  「噢,嫌我當著全院人夸多你了?好好,你要難為情,以後我不當人面誇你了。」

  「你那是誇我呀還是誇你自己?」

  「你也誇我也夸。怎麼,我不值得夸麼?」

  「太值得,你多偉大呀!永遠誰夸也夸不夠,非得自誇才過癮!」馬銳蹬父親一眼。

  馬林生這才發現兒子的生氣是認真的,收起了輕浮的嬉笑,在兒子身邊坐下,納悶地說:

  「怎麼,我夸自己夸多了?」

  「我說你怎麼像蘇聯人似的,」馬銳挖苦父親,「老人要家把對你的無私援助和兄弟般的友誼的感謝掛在嘴邊,一次不提就要想方設法提醒人家。

  你真有那麼多的虛榮心需要滿足?「

  馬林生很響地喝了一口茶缸子裡的剩茶,扭臉看看兒子,笑道:

  「你覺得自尊心受傷害了?」

  馬銳把臉扭到一邊,扳著。

  「這也值當生氣?」

  「如果是我呢?我為你做了伯事,比方說你上廁所大便,沒帶紙,你喊我我去給你送了一趟——這不是經常的事麼?我老要你謝我,下回輪我求你辦什麼事時也老拿這事說訕——你會怎麼想?」

  「我不就好個自我表現麼?」馬林生說著自個也臉紅了,「喜歡在街坊面前掙個面子。

  話自然就多,沒邊兒了,這也不算什麼大毛病……「

  「我可是一直給您留著面子呢。」

  「這我知道,我心領……」

  「可要老這麼下去——您也得照顧點我的面子。人小也不能沒面子!要不您就別來這假招子,咱們還回老樣子,我比現在這麼成天謝您還省點力氣……」

  「別別,還是現在這樣好。」

  「您可別讓我覺得好像您就是為了想聽我謝才成心這麼著的。」

  「別說了,你再這麼說我可真無地自容了。」馬林生望著兒子,「我改成不成?」

  「您千萬別勉強。」

  「我錯了,我向你道歉,我不會了。」

  「老馬,要是你想讓我感動,覺得你特有聞過則喜的胸懷,逼我熱淚盈眶更佩服您了什麼的,那您這功算是白做了。」

  「我在你眼裡怎麼會是這麼個形象?」馬林生痛心疾首地捫心自問,「真讓我欲哭無淚……

  「您相信我有起碼的分辯是非的能力吧?要不您也不會讓我自個管理自個。」

  「我這點問題也算不上是非的『非』吧?最多是個性格上的小弱點。」馬林生有氣死力地說,誰沒弱點呢?「

  「我不是那意思。」馬銳說,「您相信我的眼睛是雪亮的吧?」

  「過去不信,現在也信了。」

  「那好,您就別喬裝打扮了,您幹了什麼,沒幹什麼,我都看在眼裡了。您幹了什麼好事該感謝您我心裡會感謝您的。

  您什麼沒幹非裝得跟幹了什麼似的讓我謝您我就是嘴上千遍萬遍心裡倒把您看輕了……「

  「是是,我也甭費這勁騙自個了。」馬林生連連點頭,「小馬,真高興你能對我說幾句實話,要不我還在夢裡呢。經過這麼一折騰,我倒覺得咱們倆的心貼得更近了。」 經過整整一個夏天的苦心經營和翹首以待,電視台和街上大GG牌上醒目的提前三百天開始的倒計數終於數到了頭,那個美妙的、激動人心的時刻已經降臨了。

  開幕式的下午,全市都放了假,好讓大家從容地坐在自已家裡分享、參與這一時刻到來的喜悅和快樂。

  馬林生像小孩盼過節一樣對這一時刻盼望已久了。他自己結婚時都沒這麼起勁過。他提前好幾天就和兒子算計著飛翔這飛翔那,決心要像真的過節一樣以大吃大喝配合著看電視來參加、歡度過這一良宵。

  就在他把那些家禽家畜宰好、洗淨、按部位切割整齊並已經下了鍋連燒帶燉基本都弄熟了,就等著紅口白牙去撕咬之際,夏經平給他送來一張能親臨觀場的形幕式票。

  夏經平本來也是不想放過這個機會的,能親眼一睹這一百年不遇的空羊盛況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何況那票好幾百塊呢(當然不是夏經平自己掏腰買的),但只有一張票,他那個到哪兒都要和他同出同入的老婆便不批准他去,非要他留下來陪她一起在電視上找閨女。他反抗過咆哮過最後終於低頭了。為了不耽誤票,他忍痛把票送到了馬林生,一再叮囑:

  「你可一定去,別把票廢了,好幾百塊呢!」

  馬林生和了票就緊緊攥在手裡,不給馬銳看見,抽冷子藏進貼身小衣的口袋裡,然後就梳洗更衣。

  馬銳聽見動靜覺得蹊曉過來一針見血地問:「你是不是有一張開幕式的票?」

  「沒有。」馬林生打馬虎眼,意欲脫身,「我出去有點事兒,一會兒回來。」

  馬銳冷笑,「你甭看我,我聽見夏叔叔給你送票了,我是不是該發揚風格?」

  「我真的,」馬林生賠著笑央求,「——這回你就讓我吧!」

  「我什麼事不讓著你?該你讓我一回了吧?」馬銳振振有詞地說,「起碼也得公平交易。」

  「這張票是夏經平給我的。」馬林生一梗脖子。

  「是咱們家的!具體說給誰。」馬銳毫不畏縮。

  「我先拿到的。」

  「你要這麼說,那咱們今後沒法共事了。」

  「那……今天的碗全等我回來洗。」

  「你當我跟你買菜呢討價還價?」

  「那你說怎麼個公平法?」馬林生問。

  「看誰能堅持不眨眼,誰先眨誰輸。」兒子提議。

  「不成!我老眼哪比得了你小眼瞪得圓?」

  「看誰能一隻腳站得時間長?」

  「你淨說猴兒幹的事。我還說掰手碗子呢。」

  「那猜拳吧。」馬銳無可奈何地說,「只好這樣了。」

  「碎釘殼!」父子二人同聲念著,一齊出掌。

  馬銳的「剪子」絞了馬林生的「布」。

  「三局兩勝。」馬林生立即宣布。

  「記住,我又讓你一回。」馬銳說著再次舉拳。

  「碎釘殼!」

  接下來的兩局,馬林生反敗為勝,一局「錘子」砸了兒子的「剪子」,一局「布」包了兒子的「錘子」。

  「賴贏的。」馬銳悻悻地說,「你也就會跟我鬥智。」

  「這你不能說不公平吧?」馬林生十分得意興沖沖地推出自行車,飛身而去,唱著,「我們亞洲……」

  「跟孩子似的。」馬銳望著空蕩蕩的門口,嘟噥,「症狀得屁顛屁顛的。」

  馬林生飛車剛騎上大街,就發現今天城裡的氣氛異樣:各條主要的大街和交通於道行人稀少,平時川流不息的大小汽車今天也看不見輛。穿白制服的交通警一反往常地從鋼樓和指揮台下來,沿大街中軸的黃色分隔線排列站立,像蘆溝橋頭的漢白玉獅子一樣,個個虎虎有生氣等距延伸至無穿遠;馬路兩旁的樹蔭下,戴大蓋帽扎武裝帶的武警列兵以同樣的間隔面向馬路立正站著一眼望不到頭,他們顯然比交通警受過更良好、更嚴格的立姿訓練,一個個站得根一般筆直,一張張年輕撲實曬得黑黝黝紅撲撲的臉膛,使他們既像交公糧路上的一排排挺拔的小白楊,又像秋天田野里的一株株紅高粱。

  接近舉行開幕式的中心體育場的路段時他才略微輕鬆了一些。這兒更具有節日氣氛,雖然仍看不到什麼行人,但路國的建築上插滿了彩旗,很多高樓的窗戶里懸垂下長幅彩帶,上面寫著情緒熱烈的賀辭和口號,一些掛著標語的花龍風箏和汽球飄蕩在空中,道旁的鮮花可用堆積如山來形容,馬路上開始有了車輛,一輛輛要人乘坐的掛著窗簾的小轎車和戴滿衣著花哨的海外中國人的大型豪華房車從他身邊飛駛而過。他看到那些坐在車內的太太小姐們露著濃妝艷抹的臉往車窗外張望。這些生活在亞熱帶地區的黃種女人面相是那麼驚人的一致:上點歲數的太太們無一不是胖得像企鵝,而小姐們則瘦得像根典瓜,小臉上不是長滿疙瘩就是架著一副漫畫般的大眼鏡,當她們看向某處時總是先把陽光反she到那個地方。至於那些先生們,往往都有一副雜貨店老闆兼日本大臣的混合臉型。

  越往前走警察越密集,幾乎可以說到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程度,甚至出現了正規軍士兵和民組成的警戒線。從路旁停放的大批警車和軍車五花八門的牌照看,幾乎所有對公共秩序負有維持職責的部門都出動了。

  在他已經遙遙看到了那座巨大的體育場,並聽到了從那座體育場敞口的上空傳出來的近十萬以低語交織,匯聚成的猶如一座巨大蜂房般的嗡嗡聲,他被一個手執步話機的警察攔了下來。

  「你幹嗎?去哪兒?」

  「參加開幕式。」他掏出那張粉紅色的票,連同他的居民身份證一同遞過去。

  警察仔細看了他的證件和票之後,對他說:「為什麼不坐車?」

  「我……沒車。」馬林生一下便感到有些心虛,似乎他承認沒車連觀看開幕式的資格也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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