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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他就是個大人了,馬林生充滿溫馨地想。他覺得自己決定是正確的,也是及時的。

  他對自己明智以及作出氛擇的毅然決然很滿意,算不算是高瞻遠矚呢?他到自己充滿磅礴的力量。

  昨天,他的前妻和前岳母依照法院授予的權利和周期前來探望馬銳,他和她們之間發生了很不愉快的爭執。兩上女人一看到馬銳大熱天戴了頂帽子就起了疑,揭下來一看,發現了那個傷口。傷口雖然癒合得很好,並已拆線,但傷疤很明顯,周圍剃掉的頭髮尚未長出來,班禿一樣難看,於是兩個女人就大驚小怪地叫起來,把最難看的臉色給他看,馬銳自己解釋了受傷的原因,但她們惡狠狠地瞪著他,兇猛地指責他,似乎這傷是他和兇手合謀造成的,激烈地批評他事後不採取行動的怯懦,連上醫院fèng針這樣必不可少的處置也受到了她們的攻擊,她們似乎認為最穩妥的做法應該是讓馬銳帶著鮮血淋漓的傷口到居委會派出所兇手家展覽一圈,在兇手得到嚴懲。兇手家交出賠償費和醫藥費之後去fèng針治療。

  跟前妻馬林生一向認為沒什麼好說的,這點在他們婚後不久,他就體會出來了。在某些時刻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就像馬銳評價其老師的那個詞一樣,是個潑婦。這大概是女人生性中的一部分,像所有陸地哺辱動物都有牙一樣,區別也就是牙長牙短,是滿嘴獠牙還是一口白牙,他從不和她爭論,儘管他對她已不存在作為一個丈夫必須受點氣的義務和職業道德,至於那個前岳母,她倒是一個和氣的老太太,可她養了這個麼個女兒還有什麼可說的?女人到老老太太這個階段多數處於昏聵糊塗、是非不分的狀態,害人倒害不了,幫腔還是很厲害的。

  他忍受了。他突然發現自己還是很能受委屈的,在長期婚姻中鍛鍊出來的對無理指責的耐受力並未因婚姻的中斷而退化,這大概就像游泳和騎自行車一樣,學會了帶就忘不掉。

  兩個女人發泄了一通怨氣和怒火,猶如一部電影總有個完一樣,完了。打扮、修飾了一通馬銳,把他帶走了。

  他知道她們會對孩子幹什麼,無非是花錢,超需要地花錢。她們會用女人式的慷慨來滿足馬銳每一個哪怕是最過分的要求,用她們那過剩的愛心一路上對馬甜言蜜語絮叨個沒完。

  最肉麻的話最肉麻的動作都說得出來做得出來。她們會想方設法使馬銳覺得她們比爸爸更愛他更關心他,一天當然比長年累月更富於表現力更方便濃縮情感易于堅持始終——不露餡。

  街上正進行「學雷鋒服務日」的活動,宣傳車的大喇叭和少先隊鼓號隊的喧囂隱隱地傳進胡同里,使馬林生的耳朵有一個街上很熱鬧的印象。

  他靠吃方便麵和看書睡覺打發了一天,他不在乎女人們對兒子的籠絡。他知道她們會控制不住地熱情過分,而男孩子往往對這種來自年長女性的過分熱情只會厭煩。

  以前妻接孩子去玩都會在晚飯後送他回來,或讓他自己回來。但今天,天都快黑了,人還沒有回來。馬林生預感到這兩女人要出蛾子。

  電視裡開始播《動物世界》時,他的前岳母一個人回來了。一副坦蕩的樣子。

  「孩子呢?」他問。

  「噢,和他媽在一起,一會兒回來。」老太太說著坐下,目不轉睛地看電視,似乎她一個人提前回來就是為了趕著看那些班馬豹子鳥呵鼠呵的怎麼進食喝水水怎麼走路交配的。她幹嗎不回自己家看?「

  「林生呵,日子過得怎麼樣呵,近來?」老太太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還行」。馬林生回答,也是不卑不亢。

  「我看你這屋亂點。」老太太小眼灼灼有神,找躲在角澆的賊似的東張丁望地一屋掃了遍,「灰多少天沒擦了?」

  「老爺們過日子嘛,顧不上那些小事。」馬林生鄙鄙笑著,有些難為情,冷丁想起不是這老太太的女婿了,收起臉上的笑點著一支煙歪躺在椅子裡,她管得著麼?

  「煙還挺勤?」

  「嗯。」馬林生哼了一聲,露出明顯的怠慢。

  「林生呵,」老太太吧口氣,「我看你這日子過得也挺難。」

  馬林生沒做聲,等著她下文。

  老太太以為馬林生被她打動了,觸著了心事,愈發語重心:

  「你一個男人,帶著孩子,工資又不高,是麻煩,焦心的事多。不如把孩子放我那兒,我給你帶著。」

  老太太索性開門見山了。

  馬林生一笑,心想:早知道你要說什麼。不是頭一天動這念頭了吧?

  從打離婚法院根據孩子的願望把兒子判給馬林生起,這老太太就愁著要把孩子要回來,總覺著外孫跟著爸爸要吃苦。

  這兩年,老太太和當年逃台的一人小子接上了頭,又送了一個兒子去日本打工,手頭洛絡了,家裡的吃穿擺用、行為舉止也有點僑眷的勁兒了。所以索要這外孫的心情更迫切了。

  有點像電影上那種嫁了大款過上幸福生活的夫人思念早年因為貧窮送了孤兒院的私生子。其實馬林生對兒子跟著誰過並沒有什麼過於偏執的原則立場。媽媽姥姥也不是外人,小孩麼還不就跟那莊稼似的哪向陽哪肥活就種在哪兒——只要有利於生長。在兒子未成年、生活還不能完全自理的情況下,讓女人照顧他,的確比跟著父親過光棍生活要好些。他有時也真覺得他耽誤孩子。孩子也耽誤他,經濟上精力上都感到窮於慶付,捉襟見肘。但當初沒有果斷的處置,孩子跟他生活了這麼長時間,現在再要回去,這就牽扯到一個榮譽問題了,是不是他沒能力照管好自己的孩子?這就像考察一個幹部是否勝任他所擔負的領導職務,儘管他已經焦頭爛額,百病纏身,但一定要裝作精力充沛、應付裕如的樣子。否則,儘管他是主動辭職,誠心讓賢。不明真相的群眾還會以為他是因為無能被趕下台的。

  他硬著頭皮,咬著牙也要挺住。

  「有合適的了麼?離了這麼長時間?」老太太見馬林生長時間不說話,迂迴地問。

  「有……幾個,還在看,沒最後定。」馬林生驀地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立刻說,「不過她們的條件都是希望對方有一個大一點的男孩兒。

  「沒聽說過……」

  「真的,省得自個生了,還得一把屎一把尿地養。」

  馬林生含混地答覆前岳母,這件事要尊重馬銳家人的意願,他有意避開正面表態。

  「關鍵是你的態度。」老太太說,「孩子好辦。」

  馬林生聞言嚇了一跳,難道她們已經事先把馬銳拉過去了?「

  「馬銳怎麼說?他同意了?」

  「他……」老太太支支吾呈,「只要你同意了,孩子好說服。」

  馬林生鬆了一口氣,看來馬銳並沒有跟她們做幕後交易,也許這就是他母親遲遲不把他送回來的原因。

  「你同意不同意,倒是給個話。」老太太有些焦急。

  「我尊重孩子的選擇。」馬林生仍然狡猾地兜圈子。

  「好,那就是說,如果說孩子同意了,你也沒有意見。等於你同意了,你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

  「我……」馬林生猶豫了。他拿不準這是不是個圈套,如果脫口承認,會不會立刻產生後果。「

  「如果孩子跟他媽媽生活,我們可以不要你的贍養。」

  正是這句充滿交易味道的話激怒了馬林生。

  「不,就是孩子同意我也不同意!」

  後來的情景令馬林生很感動。

  他一看到帶著兒子回來的前妻就知道地贏了。前妻不是個有城府的女人,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她好象哭過,弄糟的眼影像熊貓一樣黑了兩個大圓圈。她氣乎乎的,對待兒子也沒像早晨那麼甜膩了。

  但當他把的婦方的要求向兒子概述一遍,等待兒子表態時,他還是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緊張。

  這兩個娘們兒在外面又給兒子打扮了一番。他穿的都是新買的衣服,頭上帽子也換了一頂漂亮的白色遮陽帽,就像要去夏令營或機場歡迎貴賓。

  他顯然是累壞了,臉曬黑了點沒有絲毫快樂的神氣。當大人們鄭重地向他問話時,他只是不耐煩地說:

  「我不想住到別處去,在這兒慣了。」

  然後他就疲乏地進裡屋倒床上了。

  前妻和前岳平沮喪地離去後,他進了裡屋,笑嘻嘻地問躺在床上的兒子。

  「她們都帶你上哪兒玩了?」

  「還不是逛商場,買東西,女人感興趣的那一套。噢,還去遊樂場」她們一定不許你坐過山車吧?「

  「沒讓,她們連碰碰船和電動汽車都沒讓我玩,只讓我去坐小火車旋轉木馬之類的小孩兒玩藝兒,最後還陪她們坐了趟大觀覽車。」

  「跟女人出門就是這樣兒,不能盡興。趕明兒我帶你出去玩一次,保證讓你玩個痛快。

  怎麼樣,願意不願意?「

  「行呵。」馬銳臉朝里悶聲悶氣地回答。

  馬林生拆開扔在他床上的一些包裝紙表和紙盒,「這是她們給你買的衣服?俗氣!穿上像小流氓……」

  馬銳沒有回答,他似乎快朦朧睡去。

  「起來洗腳,洗完腳再睡。」馬林生拽著馬銳一隻手把他從床上拉起來。

  大概是因為玩得太興奮走路走得又太累,所以他睡著的後情不自禁了。馬林生站在院裡的陽光中看晾衣繩上隨著微風輕輕搖擺的紅領巾和上褲衩愉快地遐想。他想起自己少年時的第一次夢遣,那也是一次劇烈運動後悄然勃發的,但那可不是玩。那是在學校操場挖防空洞,搶了一天大鎬累的。

  玩累出來的,真是幸福的一代!

  他現在還不想把他的決定立即告訴兒子,暫緩幾日。他不想讓兒子把這看成是一種感情衝動的獎賞,是報答,那會使他顯得太功利。這和他竭力保持的一貫形象不符,也會使兒子誤解乃至輕薄了他的這一舉動,應該選擇一個平淡的日子。在誰也不欠誰的情況下,嚴肅、計策地宣布。以表明這一想法完全出自他頭腦的驚人思考,是經深思熟慮,反覆權衡才得出的審慎的決斷,並非心血來cháo靈機一動想出的餿主意!

  他美滋滋地去上班,似乎已經看到了宏圖實現後那幅暖融融的,充滿天倫之樂的父子行樂圖。一路上,他對四周穿過、交肩、貼緊他的人群充滿了友好的感情。

  進了冷清、熟悉的書店,開始了一連串的開門前的準備工作,他的精神盛宴才伴隨手著手中的單調,日日重複又馬虎不得的算計一點點結束了喧鬧。

  他站在十幾年如一日慣常站立的那個迎著門的位置,彬彬有禮,耐心地等待第一位顧客時,有一種狂歡後的疲乏和萎靡不振。發同夢醒之後價值在自家床上環顧的悵然若失。他能改變兒子孤生活使兒子呼吸得更舒暢,但這一改變並不能使他自己的生活全部充滿意義,他有他的渴望,他的潰瘍他的炎症,必須用另一味藥才能使他疹愈。

  一個胖胖的家庭婦女拎看個網兜走進來了,接著又走進來個東張西望電器開關推銷員似的男人,一對青年男女在門口閃了一下又消逝了似乎進錯了門又及時發現了。那個姑娘隔著玻璃往裡看的笑臉久久印在他腦子裡,像一張不停重放的幻燈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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