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羅如萱不是個講情調講浪漫的女孩子,但今天有了先入為主的情調和浪漫,反覺得挺好,說道:「算了吧,再這樣換下去,只怕連飯都吃不到了。」

  事後任遠說起來,只是一個勁兒地感嘆,話真亂說不得。他倒不是責怪羅如萱,而是感慨居然會有那麼巧的事:那晚,他們真的沒吃上飯!確切說,沒有正正經經吃上一頓飯。沒吃上飯的最要緊原因,是走過來招呼他們點菜的那名女侍者罷了工。這家泰國餐館的服務還算周到,幾名女侍者穿梭往復,每位侍者並不固定招待某一桌,而是見機行事,誰有空就去招呼需要服務的客人。這名女侍者因見任遠和羅如萱左顧右盼,只當他們已準備點菜,便熱情地走了過去,但她站在了桌邊,就罷了工,什麼都不干,只是靜靜地站著。

  此時任遠並沒有決定好點什麼菜,而是認真地讀起了菜單,越讀越拿不定主意該點哪樣菜。他覺出了有人靜靜地站在餐桌邊,只當是侍者在等他們點菜,也不抬頭,只管繼續研究菜單。直到羅如萱用腳輕輕踢了踢他,他才抬起頭來,這一抬頭,他就知道,這頓飯只怕是吃不上了。

  桌邊站著的女侍者眉目如畫,眼中閃著晶瑩的水光,在幽幽怨怨的燭光下看來,格外幽怨。

  「何晴!」任遠囁嚅著念出她的名字。羅如萱不知就裡,上上下下打量這位女侍者,只見她窈窕修長的身段裹在傳統泰式長裙中,更顯得玉立亭亭。

  羅如萱心想:「她是任遠從前的女朋友嗎?不是一般的漂亮。她怎麼這麼怪怪的?」

  那女侍者終於開口了,還是不讓他們點菜,用輕到聽不清的聲音說:「小……人兒……任遠,你好嗎?」她清了清嗓子,大大提高了音量,高到勉強能聽清了,又勉強笑了笑,露出一對酒窩,問道:「這位小姐,你是任遠女朋友嗎?我叫何晴,任遠一定早和你說起過我了。」

  這位何晴,真的就是離開任遠而去的第二任太太何晴,那有著一雙水靈靈大眼睛和一對醉人酒窩的何晴。她的眼睛依舊動人而明亮,而且似乎因為坎坷的經歷而積累了許多故事,成了「會說故事的大眼睛」。

  羅如萱忙說:「你好,我叫蘇姍,第一次聽說你的名字,我是任遠的朋友,但不是女朋友。」她說的雖屬實,何晴卻以為她不過是在遮掩,哪裡有一般的朋友在情人節晚上孤男寡女一桌吃飯的?她有些失望,又轉向任遠道:「你大概真的恨死我了,居然從沒有向蘇姍提起過我。」說著話,眼淚簌簌淌了下來,生活的不幸、遲來的悔恨,都含在淚水裡流出來,等於已經將許多該說的話都講了,只有腦子轉得不甚敏捷的任遠沒有看出來,仍傻傻地說:「過去的事,提它做什麼?你怎麼在這裡?」他出口,才大罵自己愚不可及,這何晴分明是落了難,還看不出來麼?他心裡忽然猛的一酸:怎麼,自己難道還沒將她忘懷嗎?

  能不能忘懷一個舊的戀人,或是一個曾經美好的婚姻,是蔡文彬前一陣對水茜茜苦苦思念時研究過的一項重要課題。在這個感情的方程式里,想來想去,他只找到「一日夫妻百日恩」這麼一個恆定參數。簡單的乘除法可以明白結果:如果結婚百日,百百得萬,便是三十年的恩情,所以只要結婚半年以上,幾乎就奠定了後半輩子的情感基礎。婚姻破裂,一般都是一方或者雙方發生了細胞突變,有些是精神出了問題,有些是受了不正確的教育,比如看多了好萊塢電影或是讀了太多九十年代後的中文小說。

  根據這個經不起太多推敲的簡單數學,任遠和何晴有了將近半年的幸福生活,註定了他退休之前忘不掉那段感情。

  何晴的眼淚流得更多,有很久泣不成聲,惹得其餘女侍者都來勸慰,客人們也以為她受了任遠的委屈,把他在心裡罵了許多遍。羅如萱也勸道:「你不要哭啊,有話慢慢說,任遠是不是以前欺負你啊?」何晴哭了一陣,知道今晚是幹不成活兒了,和另兩名女侍者用泰語講了幾句,將她們支開了,然後說道:「其實我大概知道的,小任……任遠是個心很軟的人,決不會說我不好,但蘇姍你不知道,我曾經讓他多難受過,所以後來遭了報應。」

  任遠忙說:「這是什麼話,不要宣揚封建迷信好不好?」羅如萱皺眉道:「好你個『人販子』,怎麼好對人家這麼凶的?」何晴忙說:「你們不要吵啊,聽我講啊,我憋了好久了,總算能說出來了。」

  於是何晴將當年和任遠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一說了出來——那段往事並非都不堪回首,至少何晴講到當年初到美國,任遠對她呵護備至、寵愛無雙的時候,悠然神往。這些事,任遠從不願向人傾訴,一直憋在心中,憋得久了,化作了心周的那些柵欄和籬笆。今天,他怎麼也想不到竟會由何晴親口說出,那些鬱積已久的辛酸往事和遙遙遠去的美好時光,仿佛被一隻溫暖柔軟的手不經意地撩起來,又被小心翼翼地撫平熨貼,最終化在微弱燭光照不見的陰影之中,更是隨著小餐館的門一開一關,消散在清涼微潮的半島春夜裡。

  那年何晴離開任遠,隨著瀟灑乍富的操羅素搬進了一所豪宅。羅素是典型的網際網路經濟泡沫的產物,因是學藝術出身,對經濟和理財一竅不通,其結果可想而知。他所擔任操的公司第一天裁人,就把CEO、CFO、COO、CIO、CTO、操等一串O給裁了,第二天又宣布了解散。羅素從來不知道存錢,公司一倒,他「等身」的股票成了「等身」的廢紙,他又成了真正的青年藝術家,窮而無用,更過起了真正青年藝術家的生活。Santa Cruz的山林里正好蟄伏著不少過了氣的嬉皮士,羅素和他們一樣居無定所,喝酒吸毒,和不認識的姑娘摟摟抱抱,胡天胡地。大概這麼胡鬧了一年,欠下巨債纍纍。何晴百般勸說,浪子沒有回頭,卻回了手,酒醉後打了何晴,反將她打堅強了,搬出了「藝術之家」,開始打工養活自己。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