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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王夫人已經扶著丫環,同鳳姐兩個喘吁吁地過來,聽了寶玉這話,喝道:“又胡說了,好好的尋死覓活,婚嫁是喜事,如何只說到忌諱上頭?你妹妹去那府里,是做王妃,並非尋常妾侍,北靜王爺愛才慕賢,你是知道的;如今他不肯托請尋常官媒,卻求賈雨村來下帖,可見至誠。何況從前北靜太妃也曾親口對老太太許可的,說進門就要封誥,所有禮遇用度,都與正妃一樣。正是光耀門楣的喜事,你該替你妹妹高興才是,如何只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叫你老子聽見,皮不剝了你的。”

  寶玉不管不顧,只大哭道:“太太不知道我們的事。豈知我們是不怕死的,就只怕活著不能在一處好好地活。妹妹的心事我自然知道,如果連我也不能體諒,妹妹也白流那些眼淚了,寶玉也白活這許多年。我早已有話寄在妹妹那裡:要活,一同長命百歲;要死,一同化煙化灰。我決不至拋下妹妹,妹妹也決不會負我,任他是王爺還是皇上,妹妹何曾是攀龍附鳳之人,都看作庸豬俗狗罷了。”

  眾人聽他說得大膽,都忙上前勸慰,用話遮掩。寶玉哪肯理會,只跪在賈母身前,插蔥也似磕下頭去,口口聲聲只叫“老祖宗救我”。賈母見他這樣,越發哭得涕淚橫流,拍胸叫道:“我哪世里造下孽來,有了這兩個玉兒,竟不是孫子孫女兒,竟是前世里冤家,可可地要我的命來了。”

  鳳姐見不是事,勸了賈母又拉寶玉,因道:“娘娘尚未回京,這件事或者還有迴旋餘地,咱們倒不必自亂陣腳。橫豎吉日定在六月,日子還早,慢慢地想法兒,三個臭皮匠還抵出一個諸葛亮來呢,大家不用慌,事到臨頭,我自有主張。如今還有一句話說:這件事還得先瞞著林妹妹才是,不然,她那病身子只怕敵不住。不知老太太、太太以為如何?”

  王夫人怪道:“這是她的大喜事,聽見了自然高興,豈有不樂反病之理?”

  鳳姐見王夫人一味愚鈍,只得忍氣吞聲,笑道:“太太說得自然是大道理。只是林妹妹自小在府里長大,忽然說要出嫁,怎麼不驚心傷感呢?她的心事又重,身子又單薄,況且我聽說她這些日子本來不好,倒是遲些日子等她安健了,再慢慢兒地說給她不遲。”

  賈母道:“這說得是。且吩咐下去,不可泄露一個字。”王夫人見賈母這樣,便不再說話了。賈母又垂了一回淚,年老之人,禁不得傷感操勞,歪在榻上朦朧欲睡。鴛鴦忙上來侍候。王夫人遂與鳳姐一起辭出,且命寶玉跟著,又說了些明兒如何搬遷,如何分配房間,如何安置丫頭的閒話。

  那寶玉心如刀絞,六神無主,只恨不能速死,任由王夫人與鳳姐議論,竟像與己無關一般,呆呆地毫無反應。王夫人見他這樣,十分煩惱,欲說他幾句,又怕教訓重了慪出病來,只得忍氣命人好好地送他回去,又叫收拾東西,預備明兒遷出。

  卻說賈母因神倦體乏,午飯也未大吃,只略用了些薄荷梗米粥便睡了。一覺醒來,只覺胸悶胃脹,遂傳了大夫來診脈,一邊又打發人去看寶玉怎樣了。卻見襲人滿面病容,慌慌張張地跑來報說寶玉方才出門去北府了。

  賈母吃了一驚,罵道:“這樣大事,如何不攔著?”襲人跪著哭道:“何嘗不攔著,無奈二爺瘋了一樣,拳打腳踢,只是要走,力氣竟大得怕人,因此攔不住。”賈母嘆道:“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忙打發小子去探問,過一會回來說,在北府里吃酒坐席呢,王爺款待得好不親熱。賈母這才略略放心。又伸著脖子一直等到日暮時分,仍不見回來,便又打發賈璉帶了人去接。

  直等到入夜時分,方見賈璉仍是獨自回來,說王爺因近日外邦諸王及藩郡世子多在府里盤桓,見到賈府公子好個人材,都覺仰慕,力勸王爺留下寶玉多住幾日,彼此談講學問,演習弓箭云云,反要家裡收拾些日用替換衣裳送過去。

  賈母流淚道:“不知寶玉前去說了些什麼驚天動地的傻話,教他們使出這招玉石俱焚的計來,料想我們若不送了那個玉兒去,這個玉兒只怕換不回來了。”遂放聲大哭起來。王夫人、鳳姐也都慌張起來,又連夜打點寶玉所用之物托人送去。

  一夜無眠。次日一早賈母又叫了王夫人、鳳姐來房中商議,又叫請賈政、賈璉來,又命鳳姐:“都這時候了,也別只管避諱,且顧不上那些。”鳳姐只得答應了。反是賈政因熙鳳是王夫人內侄女兒,又是自己侄兒媳婦,遂一直側身而立,不肯正面相對。

  賈母因向賈政等問計,賈政道:“我昨日聽雨村說,北靜王爺對外甥女兒竟是志在必得,幾次托馮紫英打聽出身來歷,後來馮紫英引薦了雨村去見北王,問明是外甥女的從業恩師,備加青睞,許他做成這宗親事,必定厚謝,脫罪復職都不在話下。雨村前些時因官運不濟,正四處謀求門路,如今既得了這個契機,如何不盡力?他為著從前與我有些交情,因此一句也不瞞我,將前因後果表明,論起來,還是寶玉造的孽,他與園中姐妹結社,竟將閨閣文字寫在扇面上四處招搖,所以流傳了出去,叫北王知道,遂有此心。我從前說他是個惹事的禍胎,果然不錯。”

  賈母不樂道:“這裡商議著搭救他性命,你只管說這些。要管兒子,救回來後,有多少管不了的?這會子只在我耳根前兒數落他,難道為你憎惡他,就由他扣在那府里不救了不成?”

  賈政見母親動怒,不敢再說;王夫人只顧低頭痛哭,一言半語也無;賈璉見長輩在前,亦不敢說話;鳳姐料著自己不出面,勢必無人開口,只得走至賈母身前,勸道:“我知道老祖宗不捨得林妹妹,只是第一件,外孫女兒雖親,親不過親孫子;何況那北靜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並不辱沒妹妹門楣人品,他既然千方百計問明了妹妹的出身來歷才要聘娶,自不肯視作尋常妾侍,又知道是五世列侯,,巡鹽御史的千金,怕不當菩薩供起?少不了珠冠鳳襖,穿金戴銀,只怕比在老祖宗跟前還風光榮耀;三則娘娘本來就有意賜婚‘金玉良緣’,沒有十成,也有九成,老太太便是等到娘娘回京,這件事也是難辦。倒不如快遣人將林妹妹的八字庚貼送去那府里,應了這門親事,再同北靜王爺說,雖然寶玉能在府里受教是難得之幸,無奈娘娘有旨,府里正趕著替寶兄弟辦喜事,料想他們便不好再扣著寶兄弟不放的。豈不兩全其美?”

  賈母到了這個地步,料無別法,只得應了。事已至此,再難隱瞞,遂由王夫人、鳳姐左右陪著,親自來瀟湘館裡說與黛玉知道。入得園來,只見落英繽紛,綠葉成蔭,卻不見有什麼人往來,想到從前諸孫女兒圍繞膝前、花團錦簇之樂,如今迎春已死,湘雲將嫁,黛玉再出了門,這園裡益發無人了。不禁悲感交集,一行走,一行便垂下淚來。好在瀟湘館不遠,早有小丫頭趕去告訴,幾個丫頭、婆子正在竹下乘涼,聞言忙迎出來請安。

  紫鵑剛服侍著黛玉吃了藥,雪雁自在一旁做針線,忽聽小丫頭回報說老太太來了,都趕緊迎上前打起帘子。黛玉也忙起來了,嬌嬌怯怯地請了安,親自扶著老太太在窗前大花梨木椅上坐下,又命紫鵑、雪雁搬椅子給王夫人、鳳姐。鳳姐不肯坐,且拿起雪雁的活計來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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