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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跟隨著她,又看了鸚鵡飼養場,在一所高大的房子裡,層層疊疊著數千隻鐵籠子,每隻籠中就是一個鸚鵡家庭。數萬隻鸚鵡的嗚叫聲,讓人心神不寧,仿佛隨時就會有大禍降臨一樣。鸚鵡飼養員穿著藍工作服,耳朵里堵著棉花。如果不堵棉花,她們的精神就會混亂。“這是一種具有廣闊的市場潛力的觀賞鳥,”

  她說,“當然也可以食用,大欄市的官員們都是些食物冒險家,他們大大地拓寬了人類的食物領域,過去,許多被傳統觀念認為有毒、不潔、不能吃的東西,都被這批冒險家征服了。過去,人們認為癩蛤蟆不能吃,其實癩蛤蟆肉味鮮美,遠遠勝過青蛙。市勞動局下屬的五一賓館,上個月就推出一道名萊,‘癩蛤蟆吃到天鵝肉’,菜的主要配料是:新鮮的去皮癩蛤蟆七隻,扒去內臟的天鵝一隻。將七隻癩蛤蟆塞到天鵝肚子裡,文火烘烤。這道菜公然違背了國家的動物資源保護法,最近,他們只好用家鵝來代替天鵝。其實,對野生的珍稀鳥類,最好的保護方法是變野生為家養。譬如孔雀,在我們這裡,已經跟肉食雞差不多了。”

  他跟著她參觀了丹頂鶴飼養場、黑鸛飼養場、火雞錦雞飼養場、鴛鴦飼養場……她說,“東方鳥類中心”擔負著兩個使命,一是搜集世界各地瀕臨滅絕的珍稀鳥類,用人工飼養法繁殖它們的後代,改變它們的“物以稀為貴”的狀況。二是為世界各地的人們提供食物,滿足他們喜歡獵奇的口腔。她說,你那個外甥,是個鳥類專家,他能根據鳥類的叫聲,準確地猜到鳥類的心情。他是精通鳥語的人。

  他能訓練被傳統觀念認為是嘴笨舌拙的鳥兒說話。烏鴉,笨不笨呢?只會呱呱亂叫,似乎是夠笨的了,可是,在他的調教下,一隻烏鴉竟能朗誦兒歌。但是他缺乏經濟頭腦,把“東方鳥類中心”搞得負債纍纍,我接任總經理後最艱巨的任務就是要扭虧為盈。我的惟一辦法是,讓一切鳥兒變成盤中的菜餚,買一對鸚鵡觀賞,只要飼養方法得當,十年也不會死亡。但吃掉一對鸚鵡,二十四小時內便可消化乾淨。人的嘴是最廣闊的市場,而且隨著經濟的發達,物質的豐富,人們的嘴早已不滿足於一般的食物,雞鴨魚肉,早已被人們吃膩。當然,這是一小部分人,這一部分人是吃飯自己不掏錢的。我們的“東方鳥類中心”就是要賺這些人的錢。一對孔雀,價值一千二百元,老百姓吃得起嗎?他們吃不起的,但那些人吃得起。我去年到廣東考察,發現一個農民,辦了一個鱷魚養殖場,揚子鱷,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在他那兒,國家的保護令是他提高鱷魚售價的砝碼。你想吃揚子鱷嗎?對不起,這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身價自然不凡。吃得起的,不在乎錢;吃不起的,再便宜他也不要。揚子鱷,按厘米出售,買一條吧,從頭量到尾,一百四十厘米,一厘米八十元,對不起,這條揚子鱷,價值一萬一千二百元,優惠一下啦,老熟人嘛,賠血本啦,一萬元,拿走吧。鱷魚宴上,儘是些手握印把子的人啦,還有他們的情人們啦。很難說這鱷魚肉就比鯉魚肉好吃,但鯉魚人人都能吃,鱷魚,揚子鱷,就不是人人都能吃到了。等你老了時,可以驕傲地對子孫說,爺爺年輕時,吃過一次揚子鱷,是一個大老闆請客。那養鱷魚的農民,自然是發大了。

  我想,咱們的思想應該再解放一點,不能僅僅滿足於飼養國內的珍稀鳥類,還要飼養地球上能夠找到的珍稀鳥類,到二千年的時候,我的計劃是,把這片沼澤地,全部圈起來,建成世界上最大的鳥類天堂、鳥的博覽館,到時候我們鳥類中心將成為大欄市最重要的風景,吸引旅遊者,吸引投資者,吸引美食家。她說,前途是非常光明的。

  “那麼,”上官金童問,“我能幹點什麼呢?”

  耿蓮蓮道:“小舅,我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聘任,出任‘東方鳥類中心’公關部經理。”

  新任的“東方鳥類中心”公關部經理上官金童,被耿蓮蓮送到桑那浴中心洗了十天桑拿浴,接受了泰國女郎的按摩,又去美容美髮中心做了十次面部按摩和面膜護理。他感到身心通泰,猶如脫胎換骨。耿蓮蓮不惜血本,為他購買了最時髦的服裝,撒了一身夏奈爾香水,並派了一個小姐專門料理他的生活起居。這些揮金如土的消費,令上官金童惴惴不安。耿蓮蓮不給他分派具體工作,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向他灌輸各種鳥類的知識,並陪著他參觀“東方鳥類中心”發展藍圖模型展室。使他堅定不移地認為,“東方鳥類中心”的未來,就是大欄市的未來。

  夜深人靜的時候,上官金童躺在豪華席夢思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他總結了自己的前半生,感到在“東方鳥類中心”享受到的,是做夢也想不到的。這個小頭的精明女人,到底要我幹什麼呢?他摸著胸前和腋下逐漸累積起來的脂肪,朦朦朧朧入睡。他夢到自己長了一身孔雀毛,尾羽展開,像一面華麗的牆壁,千萬個彩色的斑點,在羽毛的牆壁上抖動。突然,耿蓮蓮帶著幾個面相兇惡的女人,前來拔他的尾羽,說是要將他的尾羽,獻給從遠方歸來的尊貴朋友。他用嘹唳的孔雀語言,對她們提出抗議。耿蓮蓮說,小舅,不讓拔毛,我養你幹什麼?她的質問無可辯駁。不但適用於孔雀,同樣適用於人。於是他只好乖乖地翹起屁股,等待著她們拔毛。他感到屁股上和兩條大腿內側,像有涼颼颼的小風掠過,皮膚繃得緊緊的,鋼針也扎不進去。耿蓮蓮在一個銅盆里,認真地洗著手,用散發著檀香味兒的香皂,洗了一遍又一遍,未了,還讓一個穿白大褂的女工,用長嘴大銅壺,倒著水為她沖洗。拔吧,他想說,好外甥媳婦,你別慢條斯理地折磨人了。你知不知道,對於一隻被綁在屠床上的羊來說,最大的痛苦,不是那捅進心臟的一刀,而是看著屠夫在一旁磨刀,一邊磨,一邊用指甲去試刀刃的鋒利程度。

  耿蓮蓮用帶著辱膠手套的手,拍打著他的屁股,說:放鬆!放鬆!小舅,你怎麼也學起那殺人惡魔司馬庫來了?那傢伙,臨死前還往鬍子上運氣,讓剃頭匠崩壞了刀刃子。這種事兒,她這個後起之輩如何能知道呢?司馬庫崩壞剃頭匠刀刃子的事,不過是個傳說。關於司馬庫的傳說,多得能拉一汽車。傳說槍斃他的時候,子彈打在他的額頭上,竟然亂紛紛地反彈回去。那氣功練得,真像高密東北鄉早年的義和拳大師兄樊金標一樣,刀槍不入。後來他看見河堤上的親兒子司馬糧,叫了一聲:我的兒啊!縣公安局的神槍劊子手趁著這機會,把一梭子彈打進他嘴裡,才結束了他的生命。冤枉,外甥媳婦,上官金童說,我沒有運氣,我是害怕。你怕什麼?她輕蔑地說,拔你根毛你都這樣,要是騸掉你個蛋子呢?那你還不得先休了克?我的天!上官金童想:怪不得鸚鵡韓叫哭連天,這娘們,是夠厲害的,連打個比方都動刀動槍的,當年蛟龍河農場的女獸醫小董號稱“辣椒手”,但她為畜力運輸隊那匹小公騾做去勢手術時,只切出了四個睪丸她就扔掉柳葉刀逃走了。那匹小公騾生了一嘟嚕睪丸,像一窩木瓜似的。剩下的手術只好由老鄧完成了。一句歇後語至今還在大欄市的部分民眾口裡使用著:小董騸騾子一不利不索。耿蓮蓮握住了他尾巴上那幾根最華麗的、像蘆葦一樣粗的羽毛,猛地往外一拽——上官金童大叫一聲,醒了。滿頭都是冷汗。尾骨那兒,好像在隱隱作痛。這一夜,他再也沒能人睡。他傾聽著沼澤地里鳥兒們打架的聲音,反反覆覆地回憶著夢中的情景,並運用了在勞改農場跟犯人們學會的圓夢方法,為自己圓夢。

  天亮之後,耿蓮蓮請他去她的辦公室共進早餐,享受了這一殊榮的,還有她的丈夫馴鳥大師鸚鵡韓。他一進門,就受到了蹲在金屬架上的黑八哥的問候,“你好!你好!”黑八哥抖擻著羽毛,嗲聲嗲氣地“說”著。他十分懷疑這聲音的真實性,轉著圈兒尋找發聲源。黑八哥卻“說”:“上官金童!上官金童!”鳥兒的問候,真令他驚喜無比。他對它點點頭,說:“你好!你好!你叫什麼名字呢?”黑八哥抖擻著尾巴“說”:“混蛋!混蛋!”耿蓮蓮說:“鸚鵡韓,聽聽吧,這就是你馴出來的寶鳥!”鸚鵡韓扇了那黑八哥一巴掌,罵道:“混蛋!”黑八哥昏頭脹腦地“說”:“混蛋!混蛋!”鸚鵡韓尷尬地對耿蓮蓮說:“他媽的,這鳥兒,你說怪不怪吧,就跟小孩子一模一樣,教他句正經話兒,十遍八遍也學不會,可是罵人的髒話,不用教就會了!”

  耿蓮蓮用新鮮的牛奶和煎得半熟的鴕鳥蛋招待上官金童。她吃得像鳥很少。上官金童吃得像豬很多。她喝著香氣撲鼻的“鳥巢”牌咖啡,說:“小舅,‘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到了您出馬攻關的時候了。”

  上官金童吃了一驚,竟連連打起嗝來。他斷斷續續地說:“呃,我能,幹什麼,呃……”

  耿蓮蓮對他的打嗝表示出明顯的厭惡,她用灰白的眼睛冷酷地盯著他的嘴巴。因為冷酷,她那兩隻原本是美麗溫柔的灰眼睛,突然間變得極為可怕,令他想起了她的娘,令他想起了沼澤地里那些能囫圇個兒吞掉大雁的蟒蛇。他的嗝逆,被這一嚇,立刻就止住了。

  “你太能幹點什麼了!”她的蛇樣的眼睛裡she出了人眼的溫存光輝,因此她的眼睛也就美麗動人了,她說,“小舅,要實現我們構想的宏偉藍圖,主要靠什麼?

  不說你也明白,靠錢。進桑拿浴塘子要錢,請那些溫柔的、胸脯發達的泰國女人按摩你的脊樑要錢,剛才你們吃這隻鴕鳥蛋,知道要多少錢嗎?——她伸出五個指頭——五十?五百?——五千元!一行一動都要錢,‘東方鳥類中心’要發展,更要錢。我們需要的錢,不是十萬八萬,也不是一百萬二百萬,而是要千萬,萬萬!這就需要政府支持,銀行貸款,銀行是政府的,銀行行長要聽市長的,市長聽誰的?“

  她微笑著對上官金童說:“小舅,市長聽您的!”

  上官金童被她一句話嚇得又連連打起嗝來。

  耿蓮蓮說:“小舅小舅莫要慌,聽我慢慢對您講,新任大欄市長不是別人,正是您的啟蒙老師紀瓊枝!據可靠消息講,她一到任,打聽的第一個人就是您,小舅,您想想看,幾十年了,她還想著您,這是多麼深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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