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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旅長,”單軍需打斷他的話說:“我們都叫月笙哥,你也這麼叫好了。”

  “好,好!月笙哥,你請坐。”

  這時富春樓老六已另端了一張椅子過來,杜月笙坐下來問:“畢旅長在上海很熟吧?”

  “不算很熟。”

  “那麼,想逛逛什麼地方呢?”

  “一時倒想不起。”

  “畢旅長,你做了我的客人,就千萬不必客氣;有什麼事想辦,或者想到哪裡看看逛逛,想吃點什麼東西,儘管交代。”

  “是,是。多謝!”

  “恐怕癮還沒有過足,請躺下來吧!”杜月笙站起身來,轉臉說道:“老六,你代為好好招呼畢旅長。”

  “杜先生,依放心末哉。”

  杜月笙作了這番禮貌上的周旋,與單軍需退了出去;只見張宗昌已經吃完“狗肉”,桌上堆了許多鈔票銀元,正在散發,各房間的先生、娘姨、大姐,無不笑逐顏開。

  收拾賭局,開始花酒,名為替畢庶澄接風,其實還是張宗昌坐了首席。剛剛坐定,翁左青還在寫局票時,張宗昌的隨軍參謀長,派了個參謀來,將張宗昌請到一邊,低聲說道:“參謀長讓我來請大師回去,有要緊事要請示。”

  “喔,”張宗昌問:“他人在哪兒?”

  “在陳幫辦的公館裡。”

  陳幫辦便是陳調元,他的新銜是“幫辦江蘇軍務善後事宜”。作為盧永祥的副手,長駐上海,聯絡各方,跟張宗昌自然走得最近。他的手腕靈活,耳目眾多;李藻麟一定是在他那裡得到了什麼重要消息,必須即刻有所行動。因此匆匆向主人告辭,趕到陳家。

  “效坤,”陳調元從煙榻上一躍而起,“恭喜、恭喜!伯仁在書房裡寫東西,你請進去吧!”

  說著,親自陪他進了書房;伏案作字的李藻麟站起身來,拿起一份電報一揚,“大帥”他說:“咱們要組織‘蘇皖魯剿匪總司令部’了。”

  張宗昌愕然:“這要打誰啊?”他問。

  “陳雪公另外有消息。”李藻麟先關上了房門。

  “是這樣的。”陳調元拉著張宗昌井坐在沙發上,低聲說道:“張雨帥已經決定了,讓姜超六來接江蘇,郭茂宸接安徽,茂宸已經派他的參謀長,帶了一個旅進駐蚌埠了。”

  “這意思是,要俺給他們保駕?”

  “對了。”

  “不干!不干!”張宗昌大搖其頭,“俺保盧子嘉到江蘇,現在又保姜超六來接盧子嘉,‘又做師娘又做鬼’,教人把俺看成什麼了?”

  “錯了!效坤,”陳調元問:“你不想衣錦還鄉?”

  “這是怎麼說?”

  “你想,蘇、皖、魯;還有個魯呢!”

  張宗昌恍然大悟,江蘇、安徽以外,還有山東這個地盤:“對!”他猛拍他的長腿,“俺老娘四月初八生日,俺在濟南給她做壽。”

  “大帥,”李藻麟說:“咱們的司令部,應該設在四省樞紐的徐州。”

  “好!”

  “部隊宜乎從速開拔;長江以南,對咱們的部隊,印象不怎麼好,早走為妙。”

  “伯仁的話不錯。”陳調元說:“不然,盧子嘉一定會請你留下來,見面之情很難應付。”

  “好!”

  第二天晚上,畢庶澄准十點鐘來應富春樓老六之約,這天他穿的是新制的中裝,寶藍湖縐灰鼠皮袍;上套玄色華絲葛琵琶襟的坎肩,用的是珊瑚套扣;頭上一頂青緞瓜皮帽,帽檐鑲一塊批霞;下穿紡綢單褲,踏一雙黑呢便鞋;口街一枝八寸長的象牙菸嘴,儼然濁世翩翩佳公子,絲毫嗅不出武人的氣息。

  富春樓老六為他脫卸馬褂時,恰好並排在一面大穿衣鏡前;忍不住攀著他的肩,去看鏡中人影,出生以來,也不知照過多少回鏡子,只有此一刻她才覺得父母真沒有白生了她這幅相貌;鏡中一雙壁人,她配得過他,他也配得過她。

  “六小姐,”娘姨三寶又在門口喊:“作料都預備好了,”富春樓老六答應一聲,關照三寶先上酒菜,是在她臥室中小酌,生著極旺的一個燒煤油的洋爐子,畢庶澄皮袍穿不住了,由三寶幫他卸衣。那三寶三十三、四年紀,生得一雙很風騷的眼,水汪汪地看著畢庶澄,只贊他的皮膚既白又細,不遜於“先生”。

  畢庶澄始終地微笑著。走到大理石面的百靈台席面一看,紅的火腿,黃的魚乾,白的春筍,綠的菜心,黑的冬菰,顏色配得十分鮮艷,不禁酒興勃然。

  “喝什麼酒?”三寶建議:“我看喝白蘭地罷!”

  “也好。”

  於是三寶開了一瓶三星白蘭地,在雞心形的玻璃杯倒上小半杯,遞給畢庶澄,然後站在桌旁,一面布菜,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閒話。

  “你替我喝一杯!”

  “不作興的。”

  長三堂子裡的規矩,除非“先生”交代娘姨、大姐代酒,否則不能陪飲;因為“先生”是“花”,娘姨、大姐是“葉”,紅花雖須綠葉扶持,但其職責在於幫襯。能有與客人私下示好的表示,便是喧賓奪主;為了防微杜漸,所以定下這樣一個規矩。

  “六小姐的飯,大概炒好了,我去看看。”

  “已經好了。”有個小大姐在門外接口,接著便見她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有一碟五彩繽紛的炒飯。

  “嘗嘗看!”隨後跟進來的富春樓老六笑嘻嘻地說。

  這盤飯用料講究,遠勝過一品香的“六小姐飯”;畢庶澄一半是討好;一半也確是有些餓了,用長柄湯匙舀著,接二連三地往口中送;咀嚼之餘,不斷稱好。

  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樣,富春樓老六和三寶都笑了。“你門別笑,丘八吃飯,就是這樣子。”

  “你慢慢吃,”富春樓老六說:“還有湯。”

  一聽這話,三寶便轉身而去,不一會端來一碗三絲湯。畢庶澄又吃一半,還剩下四分之一將長柄湯匙擱了下來。

  “吃不下了?”

  “吃是還能吃,不過太飽了,喝酒不香,停停再說罷。”

  “停停冷了就不好吃了。”三寶湊趣著說:“我看六小姐吃了吧!”

  “我吃不下,你拿去吃。”

  三寶能食畢庶澄的吵余,正中下懷,高高興興地端著剩飯走了,順手掩上了房門。

  於是富春樓老六移一移凳子,緊靠著畢庶澄;自然而然地將手握在一起,隅隅細語。正談得情濃時,外房的電話鈴響了,然後是三寶接電話的聲音,卻聽不清說些什麼。

  “六小姐,”三寶在房門上叩了兩下,“畢旅長的電話。”

  “誰打來的?”畢庶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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