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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妹情 母親心(3)

  “江雨霽霽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陳香梅輕輕吟誦出韋莊的《金陵圖》,畢竟淌過了長長的歲月之河,春去春來潮起潮落,目睹了多少政權的更迭,她個能沒有感傷。況且眼下她正積極籌備中美文化交流訪問團,準備將中國出土文物運往美國巡迴展覽,名為“天子文物展”,那是中國五千年文明的碎片———歷史遺蹟啊,她能不感慨系之麼?氣魄宏偉的兵馬俑,華貴精緻的金縷玉衣,展覽的是中國帝王的至尊至貴驕奢淫逸?抑或無名勞動者的智慧才華和艱辛屈辱的生存境況?“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燦爛的文化卻永恆地濡染著歲月的長河。最初,陳香梅跟台灣的故宮博物院商議過,但博物院擔心古物運到美國後會有麻煩,日後若不能完璧歸趙,那可是千古罪人。這種擔心不無道理,但是也透出台北沒有世界地位的虛弱和恐懼。陳香梅與大陸文物局商議後,美國政府很感興趣,私下對陳香梅說,希望她能做主席,將展覽辦得有聲有色,中國五千年的文明史對年輕的美國有著不可抗拒的魅力。然而,台灣聞之,不樂意了,懇請陳香梅不要插手。陳香梅好為難。海峽兩岸皆我家,她名義上退出了,實際上仍在作不懈的努力,向西方介紹中國古老文明,是她忠貞不渝的情感。她還希望不久的將來,這些天子文物能運到台北展覽,因為這是近:二三十年間大陸發現的古物,她相信,這些古物給兩岸的啟迪決不僅僅是發思古之幽情,而是根的感召。

  女婿對岳母吟誦的詩境及心境似懂非懂,半懂不懂。他對中國一無所知,但他的妻子雪狄雅·露薏絲———陳美麗,卻是史丹福大學東方語文博士,為了這博士,她整整攻讀了七年,她的博士論文便是謝·詩詞研究。這位一半血統是中國的愛妻自然常常吟誦中國古詩詞,他在明白了中國古詩詞一旦翻譯成外文便失去了原汁原味的痛苦和無奈時,也漸漸懂得了中國語言的韻味,中國古詩詞的朗讀,好聽、耐聽,就像山間泉水叮咚。岳母在雨中湖畔柳下的吟讀和眼前的風景,又讓他頓悟到什麼是中國式的詩情畫意!

  但他沒有憂愁。

  莫非憂愁只屬於上一代的人?尤其是上一代的女人?

  雨過天晴,在南京大學樹木蓊鬱的校園裡,大高個的比利時男子陪伴著一位年輕的女子時,卻引起了人們頗高的回頭率。八十年代的大學,老外早已不足為奇,自視甚高的中國大學生們再也不會露出孤陋寡聞的淺薄相。這回頭率不是因為男子的英俊瀟灑,也不是因為這位女子高過1.70米,而是女子的過去時的穿著打扮!一襲紫色的曳地長旗袍,盤著紫色的琵琶扣,胸襟下擺袖口綴滿紫色絲線繡成的一叢叢紫羅蘭,紫色的水晶耳環,紫色的繡花鞋,仿佛是過去時代的一個紫色的夢,夢魂牽縈的紫羅蘭的愛情的夢!也許牽扯著她父輩母輩在這片土地上的愛情的故事?此女子雖是黑髮黑眸子,但一眼看上去,她仍是個道地的美國姑娘,如若當年跟飛虎隊熟識的老人見著她,定會猛地怔住,因為她的臉相酷似陳納德!當然,這是陳納德鍾愛的小女陳美麗,她也是第一次來到中國,是尋覓父親失落在這裡的夢?是尋覓母親痴迷而今她也痴迷的中國古典詩詞的夢?父親當年經歷的硝煙戰火血雨腥風早已蕩然無存,經濟大潮西方文論在這方土地洶湧澎湃時,她靜靜地觸摸著中國古文化的根,觸摸到滋養母親的根,也觸摸到自己的根。

  她極聰明,像她的從未見過的外婆一樣,精通中、英、比利時、日、德、法、葡等七國語言,她將英文和中文都視作自己的母語。她選擇中國古詩詞研究,既是母親長期的薰陶,也是她自己的愛好,她早早地就陶醉在中國文字的韻律之中。她酷愛謝·詩風的清新流麗,更愛探尋這位年僅三十六歲就下獄而死的短命詩人的命運。

  最初的契機卻是母親太愛李白的《宣州謝·樓餞別校書叔雲》:“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漸漸地,她的心田有種朦朧又清晰的感受,不是美國的新潮科幻乃至魔幻小說電影所能替代的,不是激烈競爭及現實的華府世界所能擠兌掉的,她痴迷上了李白都崇拜的謝·。

  在她眼中,謝·的·字就是詩,就是夢。眺,古書上指農曆月底月亮在西方出現。萬古的月亮,在西方做著東方的夢,陳美麗如詩如夢。至於中國農曆的節日,陳美麗也知曉不少,她的母親誕生在端午節,那是紀念愛國詩人屈原的節日;每逢清明冬至,母親要祭捫父親的墓地,“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中秋、除夕、元宵,母親總盼著闔家團圓,總給她們姊妹倆描摹“東風夜放花干樹,更吹落星如雨”的元宵夜景,總祈禱“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她覺得中國的節日比美國的節日更有家常氣更富有詩意。

  姊妹情 母親心(4)

  與保羅的相識相戀,也可說是詩為媒。像電影小說中的細節一樣,她捧著一大摞書與他擦肩而過,輕輕一撞,書轟然倒下,寂靜的圖書館響過驚雷,她慌不迭收拾著,他幫著她,但他就蹲著翻起了厚厚的書,是中文!他驚異地看著她,中國是個謎,眼前的黑髮女子是個謎。在校園湖畔,他又見到她,她吟涌謝·的詩句,不吟篇章,只涌佳句。“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天際識歸舟,雲中辨江樹。”“暖曖江村見,離離海樹出。”“日出眾鳥散,山暝孤猿吟。”“有情知望鄉,誰能鬢不變?”他不懂,但分明如醉如痴。她凋皮地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我設法翻譯給你聽,謝·自己就說過:好詩圓美流轉如彈丸。”他是叫中國丘比特的彈丸擊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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