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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他去談GG業務,一進門人家便問,你就是把氣球升上天的那位?雷嘯冷眉,不知作何回答。豈料對方慡快地掏出合同,簽!就沖你這驚人之筆,簽!

  一連幾天都是如此,甚至幾家從沒打過交道的公司也主動打來電話,要把開張店慶的宣傳交給他做。雷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上了田二的當,不該開除黃二丫。後悔已晚,田二小姐已將風聲放遍河陽城,黃二丫的名字如同高高飄揚在通天柱頂上的紅色條幅,令河陽城仰慕。

  “太神了,這女人太神了,能把氣球放到通天柱上,了得!”

  廣場裡那些擺卦攤的,賣老鼠藥的,拉板胡唱賢孝的,甚至丁萬壽、邸玉蘭這些名人全都發出類似的感嘆。黃二丫一下成了人物,令人浮想聯翩,激動不已……

  雷嘯負荊請罪,來到貧民窟,叩響黃風老人的家門。二丫正在看書,雷嘯奇怪二丫居然在看書,要在以前,這是打死也不敢相信的事。

  “你來做甚?”二丫微微揚起頭,面帶粉色,樣子楚楚動人。

  “我……我來請你上班。”雷嘯鼓起勁兒說。

  二丫眉毛一抖:“上班?”

  雷嘯馬上認出一堆錯,把自己檢討了一番,而後,眼巴巴瞅二丫。二丫聽過癮了,這才放下書,緩緩將蹺起的腿放下。她放得很慢,兩條修長的腿在陽光里劃出一道波浪,雷嘯的目光在那波浪上一起一伏,心也跟著跳動。他一定記起了什麼,一定是過去的某個日子或日子裡的片段。記憶就這樣被打開,瞬間,淌出許多的溫馨來。

  二丫笑笑,她料定有這一幕,說話間又把腿抬起來,更慢,就這樣漫不經心地將院子劃得嘩嘩響。雷嘯的目光不只是跳動了,簡直就像麥田裡的鳥兒,撲撲騰騰,目光落穩時,心已讓二丫攪成一片。

  二丫居然沒答應雷嘯,說好幾家公司請她,她想找家沒女人騷擾的公司。

  雷嘯完全聽懂了二丫的意思,回到公司,果斷地開除了田二小姐。驚得田二小姐連眼淚都流不出,橫著眼睛倒著眉,幹著嗓子吼:“你……你想趕盡殺絕呀!”這一刻田二小姐一定想起了同胞姐姐,也終於意識到替姐姐奪回公司的夢想徹底破滅。

  兩天後,雷嘯再次走進貧民窟,二丫正在梳妝,饒有興致地擺弄著頭髮,看到二丫的髮型,雷嘯哦了一聲,那是多麼熟悉多麼讓他迷戀的髮型呀。曾幾何時,他就被這髮型所迷,進而愛上了這個謎一般的女人。他輕輕走過去,拿起桌上的發卡,像電影裡的慢鏡頭一樣緩緩別在她的腦後。

  這一幕以一種蒙太奇的手法,刻骨銘心地印在了老城裡人黃風腦子裡。黃風的印象里,這一天的天空格外晴朗,陽光有一種春天的味道,令他開心,令他落淚。他非常幸福地閉上眼睛,回味著跟妻子恩愛時的情景。

  將雷嘯折騰得差不多,二丫見好就收,裝作勉強地應了他。坐上田二小姐位子的一瞬,二丫心頭所有的愁容都化開了,她沖正往裡走的雷嘯說:“幹嗎打深藍色領帶,不好看,來,換上這條。”然後在眾目睽睽下給雷嘯換上一條真絲繡花領帶,雷嘯看上去精神了許多。

  如果不是大丫再次找上門來,她是不會去醫院看葉開的,或許葉開還能僥倖活過大年三十。可偏巧大丫這天發燒,燒得一塌糊塗,進門便倒在床上,昏昏沉沉沖二丫說:“你去一趟醫院吧,就算我求你。”二丫盯著大丫看了半天,終於明白求她的是自己姐姐。她沖大丫微笑著點點頭,便對著鏡子細心打扮起來。如今打扮已是二丫出門前必做的功課,連一向對出門打扮深惡痛絕的老城裡人黃風也寬恕了二丫這個壞毛病。他躺在門外,對二丫說:“去了嘴乖點,該叫姐夫叫姐夫,他可是只剩一口氣的人了,經不住你氣。”

  事情或許就壞在黃風這句話上,只剩一口氣是個啥概念?大年三十如此咒人,能不出事?

  二丫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了,大丫心裡惦著黃風剛才說的話,忍不住掙起身子問:“爸,你說他……能活過這個年嗎?”

  黃風兩眼渾濁地瞅瞅天,半晌自言自語道:“他是屬羊的,過了今兒就是他的本年,本年呀……”

  大丫並沒完全聽懂父親的話,懵懵怔怔中預感到自己害怕的一天就要到了,她流出兩行冰涼的淚,迷迷糊糊進了夢鄉。

  二丫走進醫院,許是大年三十的緣故,醫院格外冷清,兩個護士在樓道里迎住她問:“你是哪床的?”二丫非常霉氣地啐了一口,說:“我是來看14床的。”兩個護士嘰嘰喳喳走了過去。二丫從後面發現左邊一個腿有點羅圈,右邊一個屁股太瘦,再怎麼發育也不會長成美人坯子。遂自信地昂首挺胸,在樓道里踩出一串清脆的腳步聲。

  葉開大睜著雙眼,他的耳朵分明聽到一種呼喚,一種來自遙遠世界熱切的呼喚。門一開他就認出是二丫,只有二丫才能敲打出那樣動聽的腳步。他掙扎著想從床上坐起,想讓二丫看到一個健康的自己,但他的努力被虛弱的身子抵擋住了,只好強撐出一個驚喜而熱烈的表情。他認為撐得不錯,誰知這表情一下粉碎了他在二丫心中的形象。二丫直覺看到了一個鬼,一個奇醜無比猙獰可怕的厲鬼。她幾乎要倒退出去,又見葉開軟軟地招手,示意她坐到床邊來。二丫怯怯地挪著步子,她需要給自己不停地打氣,不停地鎮靜,還好,她挺住了。

  坐到床邊,二丫調動所有想像,居然無法將這個皮包骨頭眼若枯井的男人跟當年那個拿走她貞操的葉開聯繫起來,她懷疑自己是不是進錯了病房,等看清床頭上醒目的“14”時,明白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這個男人或許原本就這樣猙獰。她一下感謝起姐姐黃大丫來,是她用一生為自己擋住了一場災難。她甚至感謝父親在那個下午能及時趕到,把一場即將蔓延的災難扼死了。她同情而又充滿悲憫地望他一眼,發現他兩口枯井似的眼眶在動。那裡面還會有溫情嗎?她驚嚇地在心裡問。

  葉開顫顫地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如同老公雞乾裂的爪子,她的手背立刻發出尖利的痛。她想躲開,卻被這個可憐的人軟了心。她任他握著,任他乾柴棍一樣劃著名自己細嫩溫軟的玉手。他分明是想說什麼,但被她的無動於衷止住了。

  她就這樣干坐著,想不出一句合適的話表達此時的心情,後來她想起父親的話,心裡試探了幾次,都沒法叫出口。她想算了,何苦要在一個死人面前裝斯文呢?叫不叫都一樣,反正他是黃大丫的男人,很多年前的那檔子事權當一場噩夢,今兒起徹底忘掉便是。

  他像是不甘心。大約醫院死一般的寂靜讓他怕了,非要弄出一點聲音,嘴唇再次動了動,使著全身的勁終於說出一句話來。說得很輕,夢囈般,二丫聽清了,真的聽清了。

  她的心猛就抖起來。

  他說:“丫,你還……恨我嗎?”

  就這句話,一下打翻了二丫的心,把她猛地拽回到很多年前的那個下午,拽回到花一般的少女時光。瞬間,房間的空氣發生了變化,充滿了花的味道。透過這張臉,恍恍惚惚中二丫又看見那個才氣橫溢、自負狂妄的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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