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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華始終蹲在桌子角落裡,一聲不發。大舅娘放下燈,跑向前來,一把將她扯起。因道:“傻孩子,有什麼委屈,總有個商量,年紀輕輕的姑娘,為什麼做出這樣的事來?”春華被她拉起,才仿佛知覺恢復了一點,哇的一聲就哭起來了。她這種哭的程度,還是很猛烈,淚珠滿臉的涌著。雖然極力的抑止著,不張開口來,而兩張嘴唇皮,竟是合不攏。於是掉過臉去,將一隻手臂橫撐了牆,自己又把頭伏在手臂上。只聽到公公嘆著氣道:“這是哪裡說起!這是哪裡說起!”婆婆就不同了,先搶進套房來的時候,連向前也不敢,這時可就開口說話了,她道:“憑良心說話,我們是沒有敢錯待你呀,至於這樣把你接了過門,原不是我們的意思,無奈你娘再三派人來說,說怕你兩口子有什麼不順心,將來更是不好一處。不如趁年紀還輕接了過來,兩口子好像兄妹一樣,再過兩年就好了。你府上是這樣說的,且不問真情是不是這樣,不過你府上要把你送來,我們管家是決不能推辭的。這件事你就是要見怪,你只能怪你姚府上,不干我們事。幸而祖宗牌位坐得高,沒有把這事弄出來。如其不然,臨江府城裡,管家大小有個字號,若說到兒媳婦一進門,當晚就出了情形,千錯萬錯,死得不錯,什麼大罪,都一筆帳記在我們身上,那不是冤枉死人嗎?到那個時候,我們不但不能和你爹娘說話,不該把你送來。恐怕你家還要顛斤簸兩呢!”

  她說上了這樣一大串子,多半是實情。春華聽了,覺得實是自己娘不好。現在尋死不成,反讓婆婆數上這樣一番大道理,心裡委屈上加著委屈,就更是哭得厲害。卻聽到公公說:“嗐!你何必噦哩噦嗦,有道是螻蟻尚且貪生,為人豈不惜命?假使姚姑娘沒有什麼委屈,年紀輕輕的,何至於此!不過她究竟年輕,閱歷少,她心裡所想的那番委屈,不見得真委屈,總要慢慢給她解說才是。我們是她的上人,說到和她解說這一層,恐怕她不能十分相信。這樣吧,我們走開,讓大舅娘來勸勸她。”春華想著公婆知道這件事,必定有一番大罵。不想他們進得門來,一個是講理,一個更是諒情,本來對公婆並無深仇大恨,聽了這兩篇話之後,不由得心裡軟了大半截下去。大舅娘這時就插嘴道:“姐丈和大姐說的都有理。今天你夫妻們忙了一天,太累了,去休歇吧,姚大姑娘就交給我了。”管家夫婦,又重託了一遍,方才走去。

  大舅娘就叫著女僕道:“四嫂子,去打一盆水來,讓姚姑娘擦把臉。春分,你姐姐和你有緣,姐姐鬧著這個樣子你也不知道勸勸,傻孩子,端了燈,我來牽大姑娘過去。”說著就走上前來扯住了春華地衣袖。她在傷心痛哭的時候,卻是無心伏在牆上的。後來慢慢地止住了哭聲,倒不好意思掉轉身來望著人,所以還是伏在牆上。這時大舅娘來牽扯她,也就跟著轉過身來。見春分手上捧了燈,站在套房門口等著,大舅娘又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退後不得。只好低了頭跟著走去,到了那邊屋子裡,女僕已經端了一盆水,放在盆架上,大舅娘拉了她過去,很溫和地道:“大姑娘,有什麼委屈,只管慢慢地和我說。我做大舅娘的,大小總和你拿一個主意。”她口裡說著,人可站在旁邊等候。春華真不能過拂她的盛意,只得洗了一把臉。臉剛洗完,大舅娘不知道如何那樣快立刻找了一把攏梳過來,笑道:“大熱的天,披著頭髮很難過的,攏攏頭吧。”春華接過梳子,胡亂梳了兩下頭髮。大舅娘笑道:“四嫂子,尋尋看,還有茶嗎?送一壺茶。”於是牽著春華在椅子上坐著,自己捧了水菸袋坐在春華對面的凳上。

  她點了紙媒,夾在捧菸袋的左手上,右手就由紙媒下端,慢慢掄著,掄著到紙媒梢上去。她那眼睛雖是看在她的火頭上,那可以知道她並不在想火頭是大是小,一定是在想有一大篇話,要怎樣說起哩?她掄完了紙媒,笑道:“春分,傻孩子,手上拿了一把扇子,看姐姐熱得這個樣子,也不和姐姐扇上兩下。”春分聽說,果然拿了扇子,站到春華身邊來,替她扇著。春華連忙接過扇子去,還欠了一欠身子道:“這如何敢當呢?”大舅娘笑道:“這是你客氣,無論怎麼說,你也是敢當的。就不用說你和她是什麼位分吧,你肚子裡裝了這麼些個書,不是我說句過分的話,她再讀十年書,你當她的先生也有餘。就怕她沒有那麼大的造化,得不著你這樣一個先生去教她呵!”

  春華道:“你老人家這話,也太客氣了。”大舅娘抽了一袋水煙,將身子靠近坐了一點,因道:“這豈但是我和你客氣,管家兩位老人家,哪個不對你客氣呀。我做親戚的,一碗水向平處端。論到管府上同姚府上,那確是門戶相對。就是說到我外甥官保呢,孩子是本分的,讀書自然比不上你,若是照做生意的子弟說起來,也有個來得去得,人品呢,自小就五官端正,要不姚先生怎麼會中意呢?不想八九歲的時候,頭上長了幾個瘡,也不知道怎麼大意了,沒有治好,就弄上這麼一點子破相。可是據算命的說,這是他的好處,破相把沖尅點破,全是好運,准可以發幾萬銀子財,活到八九十歲。再說,現在省里和九江有洋人開的醫院,他那頭上的病,也可以治好的。揭開天窗說亮話,姑娘,我想你不大願意,也無非為了他這一點破相。這一件事,我打保,讓我姐丈破費幾個錢,送到省里去診治。”春華見她索性直說了,自己原在婆婆家,怎好說什麼,只有低了頭,專聽別人說的。

  大舅娘說了一大套話,見春華並沒有作聲,於是架著腿抽了兩袋水煙。笑道:“我是個粗人,可不會用字眼說話,說得對不對,姑娘你就包涵一點。你沒有作聲,也許不討厭我的話,我就斗膽還要向下說了。春分把桌上那杯茶遞給姐姐喝,你看,我是說話說糊塗了,陳嫂子送進茶來了,我也不曉得。”她口裡說著話,早是向春分遞了一個眼色。春分也是相當聰敏的一個女孩子,已是會意,立刻將那杯茶,兩手捧著,送到春華面前,還低聲道:“姐姐請喝茶。”

  春華真感到人家太客氣,只得站起來,將茶杯轉送到大舅娘面前,笑道:“你老喝。”大舅娘笑道:“我又要端長輩牌子了,順則為孝。大舅娘讓你喝,你就喝吧。我還有許多話要和你說呢,喝茶的功夫,我也沒有下。”春華見她捧了菸袋不放下,也只好端了自己喝。其實真渴了,也等著要喝呢。大舅娘道:“春分你看姐姐真渴了,一杯茶,一口喝完,再給姐姐倒上一杯,大姑娘,你不必和小姑娘客氣,你聽我說話吧。”春華聽她說話,一來就是一大串,簡直不容人插嘴,只好讓春分將茶杯子接了過去。

  大舅娘又說了,她道:“我的話只說了一半啦,我要猜你的心事,就一直要猜到你心眼裡去。那一半,我也就說了吧。你的心事,必定說是官保讀書不行,配不上你這一肚子錦繡文章。這還用你說嗎?誰都明白。就是春分這小丫頭,她也一定知道。春分你實說,你曉得不曉得?”春分笑道:“我曉得什麼呀?”大舅娘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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