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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偉時說,教科書不能罔顧史實,不能讚美暴力,不能教下一代中國人對自己狂熱,對外人仇視。這樣的認知,錦濤先生,在我們這裡,叫做「常識」。在北京,竟然是違反「主流意識形態」的入罪之論。那麼能不能請您告訴我這個台灣人民,您的主流意識形態是什麼?

  哪一個是你真實的面孔?

  我們暫且不管大陸的知識分子和一般人民讀者怎麼看這「冰點」事件,但是我很願意和您分享像我這樣一個台灣的知識分子的感受。至於龍應台這樣思維的人在台灣有沒有代表性,有沒有影響力,您自己判斷。

  我對中國大陸有著深切厚重的情感,來自命運血緣,歷史傳統,更來自語言文化。在台灣生長,我同時發展出與這一條「家國認同」情感線平行並重的執著,那就是對生命的尊重,對人道的堅持,而從這種尊重和堅持衍生出其他的基本價值:譬如主張獨立的人格、自由的精神,譬如對貧富不均的不能接受,對國家暴力的絕不容忍,對統治者的絕不信任,譬如對知識的敬重,對庶民的體恤,對異議的寬容,對謊言的鄙視……

  這一條我稱之為「價值認同」的理性線。當「家國認同」的情感線和「價值認同」的理性線相互衝突時,我如何取捨?毫無猶豫,我選擇後者。二十年前,我曾經寫「野火」和國民黨那個「家國」對抗;李登輝當政時,我曾經為文批判他的虛偽與狹隘;陳水扁不公不義,又迫使我執筆徹底抵抗。所以您如果鬧不清我究竟是「統派」或是「獨派」,不妨這樣試試:台灣和大陸,哪邊符合我的「價值認同」,就是我的「家國」。哪邊違背我的「價值認同」,就是我離之棄之抵抗之的對象。如果兩邊都符合我的「價值認同」,那就開始討論統一吧。所以,我是統派還是獨派呢?

  以這樣的價值結構來看今天「冰點」事件,您說我這個台灣人看見什麼?

  我看見這個我懷有深切厚重情感的「血緣家國」,是一個踐踏我所有「價值認同」的國度:

  它,把真理當謊言,把謊言當真理,而且把這樣的顛倒制度化。

  它,把獨立的知識分子當奴才使用,把奴性的知識分子當家僕使用,把奴才當──啊,它把鞭子、戒尺和鑰匙,交到奴才的手裡。

  它面對西方是一個臉孔,面對日本是另一個臉孔,面對台灣是一個臉孔,面對自己,又是一個臉孔。

  它面對別人的歷史持一個標準,它面對自己的歷史時──錯了,它根本不面對。它選擇背對自己的歷史。

  它擁抱神話,創造假象,恐懼真相。他最怕的,顯然是它自己。

  …… 您,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請說服我

  我真正想說的是,錦濤先生,作為一個台灣人,我實在不在乎團團和圓圓來不來台北,雖然熊貓可愛得令人融化。但是我這樣的台灣人可真在乎「冰點」的安危,就像很多、很多香港人真在乎程翔那個被逮捕的記者的安危。如果中國的「價值認同」是由一群手持鞭子、戒尺和鑰匙的奴才在壟斷它的解釋和執行,而獨立的人格、自由的精神是被打擊、戒律、監控的對象,請問,我們談統一的起點理由究竟是什麼呢?而我對中國的情感還是有條件的,台灣還有很多熱愛、深愛、無條件地執著地愛中國那片深厚土地的人──您又用什麼東西去跟他談統一,而他不致被人嘲笑、咒罵呢?

  重點不在團團和圓圓,您知道嗎?重點也從來就不在民進黨,您明白嗎?

  重點就在「冰點」這樣具體而微的事情上,因為,說穿了,錦濤先生,您容不容許媒體獨立,您尊不尊重知識分子,您用什麼態度面對自己的歷史,以什麼手段去對待人民,每一個最細小的決定,都系在「文明」這兩個字上頭。經歷過野蠻,我們不得不在乎文明。

  請用文明來說服我。我願意誠懇傾聽。

  輯二 從「野火」到「冰點」

  中青報刊文介紹台灣經驗捱批

  隸屬於大陸共青團轄下的《中國青年報》日前以全版刊登龍應台文章:”你可能不知道的台灣─觀連宋訪大陸有感”,敘述台灣如何從威權統治一路走來到今日的繽紛多元,引起神州知識分子極大迴響。然而,據了解,中宣部並不樂見《中國青年報》刊登此篇文章,並已對中國青年報提出訓斥;另外,新浪、搜狐等大型網站針對此文的討論大部份已遭刪除。

  龍應台〈你可能不知道的台灣〉一文於五月二十五日刊登於中央級《中國青年報》,並同步於台灣《中國時報》刊載,但標題改為”你不能不知道的台灣”。

  文中一開頭以文革樣板戲《紅燈記》在台北國父紀念館演出開始,把台灣從過去的高壓集權統治,到民主發展、社會多元的歷程娓娓道來,說明台灣如何花費了許多代人的心血,把個人生活、經濟民生的”小敘述”地位,逐漸高於神聖不可侵犯的國族主義”大敘述”,乃至發展成今日自由寬容的社會。文末並以連戰在北大演講主題”自由民主”與宋楚瑜在清華的演說重點”均富”,做為小敘述的核心價值。

  龍應台雖然通篇談的都是台灣,都是台灣曾經有過的經驗,但仔細研究推敲不難看出,其實文章主旨反射的正是活生生今日中國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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