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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的,我就不歡喜人對我加上不相稱的尊敬或諂媚。”

  “但你是因為先知道了隱藏在尊敬後面,有陰謀存在的原故,你才拒絕它。其實有時也少不了它。”

  “那你呢?不是一樣麼?”

  “男子不會與女人一樣,你分別得很清楚。昨晚上令舅父也談到這個了。我有許多地方與令舅意見相合。我知道你是歡喜同舅父爭持的,那因為一種習慣,卻並不是主張。”

  “舅父的見解若同宗澤先生完全相同,那我覺得是好笑的。”

  “你的意見要改的。即或有意堅持,也不適用。”

  “我不知道宗澤先生指得是革命還是別的意見?”

  “革命嗎?什麼是革命?你以為陳白是革命嗎?士平先生也是革命嗎?… ”“我並不說這個話。可是舅父總還是紳士,不如他們… ”“這是你自己也缺少自信的話,因為你不願意在這些人心情上綜合分析一下,卻不缺少興味,把每一個人思想行為按照自己趣味分派到前進或落後方面去。你自己,則更少這勇氣檢察自己。”

  “你是舅父一黨了。”

  “因為你舅父說你的長處同短處極對。”

  …

  紳士回來了,見到宗澤很表示歡迎。三個人把話繼續談下去,宗澤在紳士面前又如在士平先生等面前一樣,對於蘿,仿佛離得很遠很遠了。

  當晚上,蘿與舅父談話,宗澤先生的為人,是舅父有興味談到的一件事,蘿告給舅父,說宗澤先生是舅父一黨時,舅父似乎非常快樂。

  蘿回到臥室燈下,預備回一個信給那周姓學生,不知為甚原因,寫了許久也沒有把信寫好。她只記起宗澤先生的一 些言語,而這些言語,平時又象全是為自己生活一種工具,只有在那人面前時,才被他把這工具奪去,使自己顯得十分空虛。她檢察她自己,為什麼在這人面前始終是軟弱的理由,才知道是這人並不象一般人的愛她,所以在被凌逼情形下,她是已經看到自己象是敗在這人面前了。 九 一個不合理的敗仗

  宗澤在早上寫來了一個信,是專人送來的,蘿接到這個信時,還沒有把信裁開,看到外面寫的一個宗字,手就微微發抖。她似乎就知道這信里有些事情,是嶄新的事情。她且不即看這個信的內容,先來從想像上找出宗澤留在印象里的一切。但沒有結果,即刻她就嘲笑自己的錯了。信是那麼薄薄的,几几乎只有半張信箋寫成【.】的東西,她因此把信裁開了。

  信里不出所料的,內中有這樣一些話:

  蘿,我愛了你。一切話是空的,一切話皆有人同你說到,所以我不必再說。

  當我覺得我愛了你時,我就想,我應當告你,我不怕唐突你,且應當說,“我覺得你得嫁我。”因為這事情如此下去,是你和我的幸福。

  你若把我當成其他男子一般,我後天就要走了。

  你笑過說是莽漢的宗澤

  真是一個希奇的信!信中還是那麼單純,那麼粗鹵到不近人情!可是第一次把信看過後,蘿好象還不甚明白這意思,又重新看過一次。仍然不明白,到後她又看了一次。他要她嫁他,而且說得那樣簡單,比其他任何男子都勇邁直前。看過了這信好幾次,先是大笑,再過一會,她沉在思索里去了。

  來信的一種不可抵抗的力,同這人留給蘿的印象混合在一處,變成更逼人的情形了。

  怎麼回這個人的信呢?對面的男子是那麼一個男子,完全不同別的男子性情相似,平時把熱情蘊蓄在冷靜里,到時又毫不顯得柔弱畏縮,平素來最善於在男子弱點上把男子嘲笑的蘿,到這時,才知道男子也有難於對付的時候了。信是什麼費話也不說,一個空字也不寫,就說到一件士平先生永遠不敢提出,陳白也怕談到的問題上來的。她並不愛他,可是他那言語逼得她不能說出口了。她自從一見到他,就似乎為這男子的一種魔力所征服,她強力振作也總是逃不了這個人了。她平時極其驕傲,在一切男子面前,她都有一種權利,使一切人皆低眉斂目。她在男子中,永遠皆象有一種為天所賦給的特權,選擇她所要的種種,卻同時用近於恩惠的情形同那些人接近。可是從這個人方面她得到了些什麼呢?先是冷淡如陌生,話也不欲多說,凡是一個男子在熱情中必然的種種愚蠢行為都沒有見到。只三天,四天,卻忽然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她想到許多事情,許多人的臉孔同行為都在印象上一一 復活起來。

  她記起幾日來所受的委屈,她想到這時是復仇的時候了。

  她回了信,說得非常簡單,說:

  “宗澤先生,你的希望失敗了,要走你明天就可以走了罷。”

  她把信即刻就派人送到附近郵筒里去,事情做過後,她象是放心了,就躺到床上睡了。

  ……

  晚上陳白到宗澤處去,卻看到蘿在宗澤客廳里。陳白心中明白,力持鎮靜,做了一個微笑,望到蘿,輕輕的說:“蘿,風吹了白楊以後,想不到走到這裡來了。”

  蘿對陳白臉上搜索了一會,忽然說道:

  “陳白,我告你一件事情,我明天要同一個人訂婚了。”

  陳白望到宗澤,“宗澤,你知道這個人是誰?”

  宗澤說,“你當然知道是我,還故意裝什麼痴?”

  陳白就極不自然的打著哈哈,走去握宗澤的手,且走到蘿身邊去,大聲的笑著,“好極了,好極了,真是想不到的好事!”

  蘿擺脫了陳白,走到宗澤身邊去,輕輕的說,“我說過知道他要這樣,就真是這樣!”兩個人就也同樣的笑了。

  ……

  “士平先生同那周姓學生,聽到這消息時,怎麼樣?”陳白一面走進××學校的校門時,一面就這樣打算。他極狼狽出了宗澤的住處,漸漸的恢復了自己的本來意識,他這時卻為了帶著這消息,給士平先生,因為想到士平先生的神氣發笑了。

  作於一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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