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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你哥哥在省會讀大學?

  ——真的是為了哥哥才不得不做這樣的事情嗎?

  我說這300塊錢你接著,謝謝你給我說了這麼多的話。你還這么小,應該好好在家讀書的,怎麼這么小就來做了這樣的事?實話給你說,我是大學的知識分子,是出差路過這兒隨便來看一看,打死我都不會做那樣的事。這300塊錢你接著,不夠了我再給你200或者300塊。說你把這錢寄給你哥哥,算我給他的一點伙食費。需要了以後我每月都給你哥寄上300塊,由我來供他讀大學。你還小,我只希望你別做這種接客的事,別把自己一生都給毀掉了。說你要想接著讀書,我也可以每月給你交學費,考上大學了,我一直供你到大學畢業都可以。聽我的話,小妹妹,你回家讀書好不好?別做這樣的事情好不好?你還小,千萬別這么小就出門做這事,做這侍候男人的事。

  ——這錢你接著,不夠了我再給你。你在沒有走以前,在這店裡你一定只賣藥,不接客人好不好?

  ——你回家接著讀書好不好?

  ——回家好好照顧父母好不好?就是餓死了,也只種地不做這皮肉生意好不好?

  這是我的地址,我說有事了你就給我寫封信。叫我大哥也好,稱我楊教授也行,只要接到你的信,接到你的電話,我就不會不管你,不會不幫你。你放心,你把我當成你的父親也可以,當成你的哥哥也可以,有難處了儘管給我說。

  我走了,桂芬。我問她你叫桂芬吧?這幾天你就收拾行李,離開這兒回你的老家去。有困難了給我說。你剛過17歲,千萬別把自己一生都毀了。

  我便從天堂街的第一家店裡走出來,長長舒了一口氣,心裡從沒有過的暢快如過度勞累後痛痛快快洗了一個澡,渾身的輕鬆,使我要從天堂街上飄起來。街上的霧氣已經散開來,地面上濕濕漉漉像灑過一層水,有一股淡白的法國桐的氣息,香噴噴地在街上流動和飄散。這當兒,是太陽當空時,街道上雖沒有黃慡慡的光,卻也已明明朗朗,真相大白,一眼能從街的這頭望到那頭去。各家店前的招牌經了霧洗,都醒目得如新掛上去的樣。寫著大東方的歌廳里,已經有轟隆轟隆的音樂播放著。寫著港台不夜城的啤酒屋,也已經有小姐春光乍泄地站在門口,招攬著她的客人和生意。寫著日行千里的足療屋,門口的小姐正在擦著她們那畫了雙腳和半盆藥水的木招牌。我從天堂街的北邊向南走,出了第一家的藥品店,進了第二家有五個小姐爭著為我服務的髮廊里。進了第三家聲稱是中醫按摩,進去了卻又說對男士有全套服務的兩層樓房裡。到了第四家專門播放色情電影的播映廳。去了第五家專門組織嫖娼賣yín的幾間小黑屋。我每到一家店就在門口站一會,咳一下,或者餵一聲,馬上就有服務生或者服務小姐朝我走過來。

  3.思齊(3)

  她們說,按摩嗎?

  我說除了理髮沒有別的項目呀?

  人家就笑著把我朝大廳後邊的屋裡請,或把我朝一樓明營業、二樓暗服務的樓上引過去。

  到了樓上我問道,最小的年齡是十幾?

  人家說價錢可要偏高啊。

  我說無論錢多少,我都要年齡最小的。

  領我的人也就笑著說,先生,你可真會享受啊。就幫我去叫那年齡最小的姑娘了。

  在那髮廊或者理髮店,人家說理髮還是洗頭啊?

  我說按摩和推拿有什麼區別嗎?

  人家說松松筋骨,是只松表層,還是要伸到裡邊啊?

  我說就按我現在的發樣剪剪就行了。

  人家就盯著我認真看下一會兒——你像是一個讀書人。

  我說我出差路過這兒,想輕鬆一下子。

  人家便朝著後邊或者樓上喚——喂,有客人來啦。

  就有幾個清艷得和牡丹野糙般的姑娘走出來,站在我面前,等著我挑她們中間的哪一個。

  我說你們這兒年齡最小的是十幾?

  人家說,16歲。

  我說才16?

  人家說,還不到16呢。

  我說就要這個不到16的。

  每個店我都要年齡最小的,把她領進一間屋子裡(是人家把我領進一間屋子裡),開了燈,關上門,倒上一杯水,或讓別的人送來一盆水果或一盆瓜子兒(我從來不要啤酒或紅酒,那東西貴得如吃金吞銀樣),然後我就坐到她對面(她就坐到我對面,床上或者沙發上),看她一會兒,問你多大?哪裡人?初中畢業還是高中畢業啊?這么小你怎麼就出來做了這樣的事?你不後悔嗎?然後我就聽她用當地口音或者外地口音,說她的生平和窘境,艱難或曲折,讓我親手翻開她人生最灰暗的那一章(其實光明呢),讀著品味著,如同揭著瘡疤(卻只露出一個紅斑兒)由大夫欣賞樣。她們有的說著是笑著,有的說著果真就哭了,有的說著不哭也不笑,平靜得如同說著別人的事。她們說她們家在鄉下,父母有病,自己不得不從家裡出來掙錢做些這樣的事情時,我就把三五百塊錢掏出來,放在她手裡,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她,把瓜子盤朝她面前推一推,像對待自己的妹妹樣(自己的孩子樣),勸著她趕快回到家裡去,以後再也別做這樣的事情了。別一失足成為千古恨,讓自己一生沒有好日子。

  她搖搖頭,笑一笑,說不後悔。做了也就不再後悔了。

  我便皺皺眉頭對她說,既然做這樣的事情已經存了一些錢,那就敢快停下來,離開天堂街,回家開個小飯館,開個理髮店,堂堂正正做些小生意,自食其力找個對象一結婚,過那恩愛美好的小日子。

  人家就有些不解地望著我,把我給的錢捏在手裡邊,站起來,用指頭摸著自己的衣扣兒,拿目光問我解不解?

  我朝她搖了一下頭,說我不是嫖客我是教授呀。

  人家就笑了,說前幾天來了一個嫖客,也說他是教授呢。說來過一個人,還說他是省長呢。

  我把工作證掏出來遞到她手裡。

  她接過去看一看,再看看(如一個警察檢驗一個假的證件樣),最後把工作證重又還給我,朝我又打量了大半天。

  ——信了吧?我是教授你信了嗎?

  ——你走吧。這么小怎麼就做了這樣的事。

  ——真是家裡困難嗎?真的困難了我再給你幾百塊錢好不好?

  ——這錢你接著。我不摸你一下,也不碰你一下。你還這么小,又長得這麼好,心靈手巧,儀態大方,你又讀過書,既然這樣你就離開這兒吧,到別的地方找個工作干。你完全可以到哪個公司去坐辦公室,去接接電話打打字,一月掙上幾百塊錢或者一千多塊錢,沒必要在這兒做這黑營生,提心弔膽,防不勝防,生怕哪一天被政府抓了去。你離開這兒,到別的地方去,到京城去了你就找我去。我教了半輩子的書,現在已經桃李滿天下,有許多學生已經是老闆或經理,到京城我給你介紹到他們的公司去坐辦公室。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答應馬上離開這兒,再也不做這接客的黑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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