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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我想以我個人的名義和楊副教授商量一件事。他說我快離休了,當校長十年來,就是想讓我們清燕大學不光是中國的第一名校,還希望清燕大學能成為世界上前十名的一流名校。現在,國際大學聯合會是一定要授予中國一所大學教學質量最高成就獎,可因為這場防風事件,國家有關部門有可能因為對我校的直接懲罰,把這個指標無償地奉贈給華夏大學,而放棄我們清燕這所百年老校。因此,這裡我有個想法,我以我65歲的高齡,向楊副教授請求和商量,你如果能以自己的名義寫上幾封信,分別給國家有關部門,說三天前的晚上,你們抗風拒沙時,我們校領導集體出來再三勸阻大家沒能勸阻住,是你強硬地扇動和組織學生們到學校以外抗風拒沙了。這樣兒,也許上級有關部門還會繼續向國際大學聯合會推薦我們清燕大學的國際教學質量最高獎。

  .

  第29節:4.綿蠻(6)

  拿到了這個國際教學成就最高獎,校長說,我就對得起清燕大學、對得起我十年校長的工作了。

  校長邊說邊削著手裡的大蘋果,落在會議桌上的蘋果皮,像女人的頭髮樣捲來捲去著。說完了,他也削完了,最後悠長地嘆口氣,乞求地望著我,把削好的蘋果塞到我手裡。說楊副教授,我的建議請你慎重考慮一下子,希望你能為集體的榮譽做出點犧牲和奉獻。實話說了吧,也許拿到這個獎,上級部門會讓我晚離休二年,干到67周歲。我已經65歲了,多干二年、少干二年無所謂,可我一生的心血都給咱們清燕大學了,我就是想讓自己身上的餘熱,最後再給清燕發上二年光。

  說完這番話,張校長望我時,眼角cháo濕著,似乎想要哭出來。他緊閉一會兒嘴,把欲哭的悲傷咽回肚子裡,又把目光落到62歲的書記臉上去,說我的話完了,大家有話也都和楊副教授談一談。

  於是,62歲的書記接著說,如果楊副教授同意給國家有關部門寫那麼幾封信,我希望你在那些信上能寫這樣一句話--說校長、書記為此還召開過一個緊急黨委會,說黨委成員,尤其是書記和校長,那天晚上曾拉著你的胳膊,不讓你們組成防風牆,是你自己一時糊塗,便組織頭腦發熱的學生離開學校上街了。

  組織部長說,楊教授,你寫專著時間緊,其實這幾封信我已經替你寫過了,由你過過目,簽上名字就行了。

  教務部長說,這裡我首先向楊副教授道個歉,這幾年輪到我擔任學校職稱評審委員會的主任,可這幾年楊副教授從副高晉升正高時,因為名額有限,因為種種原因,評審委員會都把楊副教授從晉升的名單中拉下了。這拉下來我也投了贊成票,現在看來我錯了。請大家和楊副教授給我一個知錯就改的機會,趁今年的職稱評定工作還未最後結束,我建議今晚的會議結束後,由我連夜召開一個評審委員會的緊急補充會,今夜就讓楊副教授的名字出現在由副高晉升正高的名單上,而且還把楊副教授的名字排在第一位。

  一個副院長聽了教務部長的話,跟著說,年底我們清燕大學會表彰一批模範教授,發一大筆獎金,我想像楊副教授這樣能顧全大局,以國家利益為重的知識分子,應該是首當其衝需要表彰的。不管別人有何意見,我個人建議這批被表彰的知識分子中,楊副教授的名字也應該排在第一位。

  另一個副校長也又跟著說,我在學校管後勤、管基建、管分房,我一輩子沒有亂用過職權,現在我想僅違一次規定,獨自做主,把將要蓋好分給學校的院士和對國家有突出科研成就的高級知識分子專家樓,將來分給楊副教授一套。200多平米,五室三廳三衛的結構。如果別的普通教授有意見告狀了,我願意為此承擔全部責任。

  還有一個副書記,輪到他說了。他猶豫了半天只說了一句話。他說,如果時機成熟,我建議今天把楊副教授的副高晉升為正高后,年底就把楊教授提拔為中文系的系主任。

  最後大家都說了,只還有坐得離我最遠的李廣智沒發言。校領導們都把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在學校管教學,和茹萍有那麼一檔兒事,到現在都還懷疑是我藏了他的褲頭沒還他。所以那些目光緩緩舒舒、劈里啪啦,落到他的臉上時,他緊閉了一會嘴,又抬頭看了一眼我,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我不知道我能為楊科教授(他已經開始稱我教授了)做些什麼事,可我聽說楊教授用5年時間寫了一部對《詩經》有顛覆和重建意義的專著,題目是《風雅之頌--關於〈詩經〉精神的本源探究》。聽說這部書稿一出來,京內京外的十幾家權威出版社為爭這部書稿打破了頭。還聽看過書稿的人說,有可能《風雅之頌》這部專著一問世,會在全國的文科高校掀起一股家源性宗教討論熱,有可能因為《風雅之頌》這部書,使中國人重新找回自己的宗教,找回自己靈魂的家。所以,我想給《風雅之頌》這部專著特批50萬塊錢,或者100萬,等書一出來,專門為這部專著召開各種研討會,讓這部專著成為一部中國人回歸和皈依宗教與文化的橋樑和路道,成為所有識字的人或所有大學生的必讀書。

  →虹→橋→書→吧→。

  第30節:4.綿蠻(7)

  然後就全都說過了。每個領導的發言都像冬日的一盆炭火樣烤著我,讓我感到溫暖舒暢,每個毛孔都熱得要出汗。會議室里的氣氛平靜滾燙,像一鍋煮沸了卻不咕嘟的水,冒著熱氣卻又滋心潤肺,使人覺得周身都如剛洗完澡樣熱暖輕快,天寬地闊。李廣智說完以後,大家都把目光落到我身上,那些目光枯木逢春、焦渴乾燥地從我對面,從我左右圍過來,像一堆飢餓的孩子和老人,望著一個手拿饅頭的中年人,似乎我不把這個饅頭給這些孩子和老人們,也許他們會嘰嘰哇哇活活餓死(也許他們會像狼一樣朝我山呼海嘯地撲過來)。這當兒,會議室里寧靜無比,沉寂如死(置身那裡,仿佛是置身在荒野的墳地中),空氣滯重堅硬,一堆一團,像石塊樣擠著壓著屋裡的每一個人。也許是9點、也許是10點的夏夜的月光,在我背後的窗玻璃上,如紗綢般搖晃和擺動,辱白色的窸窣聲,從玻璃的毛孔中擠進來,在會議室宛若柳絮飄落樣,響著和飛著。在會議桌的上空堆積起來的焦慮和呼吸,也仿佛將燃的乾柴在著火之前冒出的一團團的煙,嗆得我喉嚨發緊,呼吸困難,似乎再不透出一口氣,我就會活活被憋死。坐在校長和書記的正中間,我手裡拿著校長親自為我削的大蘋果,看了看校長的臉、書記的臉和所有校領導們的臉,看見了那片臘黃和暗青,如一片憋在陽光背後的雲。然後把一直擎在手裡的蘋果放在水果盤子裡,把被蘋果弄濕的左手在右手上擦了擦,我便天光大開,頓悟似的說了一句恰如其分的話。

  --現在幾點了?

  校長看看牆上的掛表說,天已經不早了,我們就照研究的方案落實吧。說為了保護楊副教授--楊教授,讓楊教授躲過這一事件和風波,我們先安排楊教授到醫院住一段時間院。到哪個醫院合適呢?黨委的意見是安排他到學校精神病附屬專科醫院去住幾個月。這樣我們就可以和上邊說他長期患有神經官能症,病發時會稍微有些精神不正常。說他三天前帶領學生上街組成人牆抗風拒沙時,正好是病發期,所以學校再三阻攔沒能阻攔住。說那場抗風沙事件,雖然在國際上給中國帶來了負面影響和被動,可那只是一個精神病人引發的一次偶然事件,和中國環境治理的實際情況不相符。說到這兒,校長把目光從我臉上移開來,瞟了一下會議桌旁的領導們,沉默一會兒,用舌頭舔了一下他又薄又黑的干嘴唇,拿起他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大聲道,我們的工作原則一向是民主和平等,少數服從多數,多數服從民意,現在同意中文系楊科副教授--楊教授精神有病的請舉手,不同意的可以沉默,可以把手放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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