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樣問著我,茹萍的眼瞪得又大又紅,像兩個紅色的火球,盯著烤我一會兒。見我半弓半屈地待在那兒沒有話,不動彈,她就完全丟了女教授的模樣兒,如一個街婦樣,如我家鄉罵架時要首先把自己齊整的頭髮弄散披在頭上的潑婦樣,把手裡的茶杯往地上猛一摔,讓玻璃杯碎得七零八落(像我撞上她和李廣智通jian以後的一天晚上她摔碎花瓶樣),然後穿著紅拖鞋,從那些白色的玻璃片和綠色的茶葉水中蹚過去,到廚房把菜刀拿出來,遞到我面前,說楊科楊教授,這把刀你握在手裡邊,你要敢把藏著的東西當把柄,敢為出版你的著作去找李廣智索要一分錢,你就先把我殺掉;你要敢把那東西,有一天突然拿出來作為證據,去葬送李廣智的名譽和前程,我趙茹萍就用這把刀,不是死在你面前,就是讓你楊科死在我面前。

  咬著牙,說了這幾句狠陰陰的話,她最後看看那把不鏽鋼的刀,半轉身,咣一聲把菜刀拍在我面前的茶几上,讓茶水濺起來飛到我身上,她臉上。她沒擦臉就朝臥室走過去,不急不緩,一步一步,到臥室砰的一聲鎖上門,把從陽台那邊過來的風聲沙聲隔開來,把一片黑沉濃烈的死寂留給我,自己就無聲無息在臥室里。

  我便在那黑沉沉的死寂中,茫然不知所措,呆立著完全如《詩經》中早已經死過的一首詩。

  .

  第21節:3.十月之交(1)

  3.十月之交

  原來不是風,而是六月初的沙塵暴。

  原來京皇城的沙塵暴都是在秋天,可隨著溫室氣候的到來,季節都有了抽搐症,夏天不光有雨、有風,也有了來自內蒙古的沙塵暴。原來氣象不是一首沒有意義的詩,而是一篇意義豐富的宣言和檄文。

  我沒想到,我會被卷進那一夜學生抗擊沙塵暴的浪cháo里,就像沒有料到茹萍不讓我向李廣智索要出版《風雅之頌》的經費樣。你們的事--通jian,被我撞上了,我既沒有揭發他李廣智,也沒有抱怨你趙茹萍,現在想要筆出版經費反倒不行了。不就是他李廣智那天在我家和你茹萍偷情被我撞上後,穿衣服時手忙腳亂,忘了把脫下的褲頭塞到了哪(也許是因為我站在門外邊,他急於穿上衣服遮羞就忘了穿褲頭)。可現在你的褲頭丟掉了,怎麼能懷疑是我藏了你的褲頭呢(不過話又說回來,被我捉jian那一天,我家裡只有三個人,李廣智的褲頭他沒有穿在身子上,沒有塞在口袋帶回去,不是丟在我家它能丟在哪?不是丟在茹萍的床上它會丟在哪?床上沒有,茹萍沒見,那不是我拿了他的褲頭會是誰拿呢?讓我我也懷疑是你楊科藏了那褲頭)?說到底,他現在有可能當校長,自己的褲頭在別人的手裡怎麼能不憂心呢?怎麼能不擔驚害怕呢?

  可是我真的沒見那褲頭呀。向天發誓我沒見著那褲頭。向我已埋在耙耬山脈地下的父母發誓我沒見到那褲頭。我敢跪在屋中央、跪在學校里、跪在天安門廣場上發誓說,我要把他李廣智的褲頭藏起來了,我讓天打五雷轟。讓雷擊把我父母的墳墓劈開來。然而李廣智說他和茹萍上床前,把褲頭脫下來,確實是放在了趙茹萍的床頭上(是我倆的床頭上),我讓他們抓緊把衣服穿上時,他慌慌張張忘了穿褲頭,忘了把那褲頭從床頭帶走了。可是那床頭千真萬確沒有褲頭喲。茹萍找了,我也找了(茹萍肯定背著我在枕下、床上和屋裡的角角落落,我們家的角角落落,比如我裝衣服的床頭櫃,靠牆的書架fèng,還有我經常放一些隱秘東西--如避孕藥和保險套的抽屜里,都已經找了十遍二十遍,一千遍和一萬遍,都已經翻找得塵灰和牆角都感到身上疼痛、筋骨發酸了)。我們找得天翻地覆、昏天黑地,可是誰也沒有找出李廣智的褲頭來。

  --那褲頭是什麼顏色呀?

  --什麼樣子呀?是大褲衩子還是緊身的三角褲頭兒?

  --是纖維的還是純棉的?

  她就是不理我,只用疑懷的目光盯著我,像我在明知故問樣。現在,她不僅不理我,還認定那褲頭是我藏了起來了(可我不藏誰又會藏呢?)。認定我是藏起來等李廣智要當校長時,在最關鍵的節骨眼上拿出來(笑話,我楊科能是那樣的小人嗎?),置他於死地,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呢。

  誤會了,茹萍,真的誤會了。

  我楊科是真的連見都沒見著那褲頭。

  然而茹萍不信我,半點都不相信我。她把門一鎖進了臥室,連給我留個向她再次下跪發誓的機會都沒有。

  屋子裡悶得很。

  樓外呼呼的風聲進不來,客廳里如同一個蓋了口兒的大罐子。茶几上茹萍拍在那兒的不鏽鋼菜刀,還在燈光下面閃著燥熱寒涼的光。有一股青菜汁的氣味從刀韌上飄起來,溜著我的脖子朝客廳的別處飄過去。我木在沙發上,望著那菜刀,像看著我被出版社退回來的《風雅之頌》的書稿樣。悶了一會兒。悶了老半天。想了許多事,如同什麼也沒想。感到身上燥熱了,有黏黏的汗液浸出來,就起身把那菜刀放回廚房裡,收拾了茶几上的茶水和地上的碎玻璃,到臥室門口有禮節地敲了幾下門,我說茹萍,你先睡,我到外邊走一走。

  說你放心,你不同意我去找他李廣智,打死我都不會去找他要錢的。

  說他要再來電話了,你給他說一聲。說我真的沒見那褲頭,真的沒有藏他的褲頭好不好?說讓他放寬心,我是知識分子是教授,就是見了藏了,我也不會小人樣,在人家要當校長時突然拿出來。

  她總是不理我,如同她身邊就沒有我這個楊科般。

  我在臥室門口站了一會兒,說了許多話,最後又沒趣地退回到了客廳的正中央,愣一會兒,才開門下了樓,朝外邊走出去。還不到9點鐘,睡覺有些早。是屋裡9點的煩悶把我從家裡趕了出來的。是9點整有斤有兩的煩悶和孤寂讓我到樓下走一走,散散心,思考一些事,把我頭腦里雜糙叢生、瓦礫堆積的混亂清一清。

  我腦子裡麻亂一片,千頭萬緒。

  我必須到外邊走一走,把腦子裡的頭緒理一理。我就那麼茫然地走(如同失意的人在雨中散步樣),走在呼呼的風聲里,漫無目的地從我家樓下頂著大風朝著校園裡去,壓根兒沒想到會碰到那麼一樁事兒。一檔子驚天動地的事兒。沒想到我會有那麼大的壯舉和號召力,會在那一夜有過我人生最為光輝的一頁或一章。

  風很大,被風捲起的沙,朝著我臉上、身上撞。我感到了牙齒間吱喳吱喳地響,使我不得不連續地呸、呸、呸地吐。朝系裡去的那條路上沒有一個人,燈光在風中晃著仿佛一片泥水在盪動。我並不去系裡辦什麼事,可卻獨自朝著那兒走。明明知道離開教研室時,我把門窗全都關好了,可我卻因為想出來走一走,就寧可相信自己沒有關門窗。所有的教室、宿舍和家屬區,除了烏黑黑的風,沒有別的人影和響動。學校如一片墳場樣,風吹樹嘯,滾著滿地的呼哨和沙塵。抬頭朝頭頂望一下,天空觸手可及,仿佛一抬胳膊就能把頭頂的烏雲抓下來。我果真把手朝空中伸出去,猛地抓了一把沙,拍拍手,把我短袖衫的脖兒扣全都扣起來,朝我面前的風沙揮了一拳頭。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