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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行了一夜一日,到達小鎮,車停在客棧前,我搭著李恩的手,下車。不知從何出鑽出個小乞兒,扯住我衣裙:“美麗的姐姐,您行行好吧,我三天沒吃東西了。”她細瘦的手捧著個破破爛爛的碗,滿臉髒污。

  李恩李德將她拉開,用力過猛,孩子沒站穩,摔在一邊,哇的大哭:“大欺小,男欺女,不要臉!”

  兩人的臉噌的紅了,這場景似曾相識,我忽的想笑,望望李恩李德,他們愣在那兒,不知所措。

  我蹲下身來:“莫哭,莫哭,再哭就不漂亮了,摔疼了嗎?姐姐幫你揉揉。再帶你去洗個澡,等一會兒叫他們買來吃的穿的給你賠禮道歉可好?”

  我笑得和煦,孩子真的止住哭聲。

  我向他們使個眼色,李恩去見掌柜,安排好房間,李德匆匆停好車,將馬交給小二。

  我斜靠著梳妝檯,無意瞥見銅鏡中自己的臉,大感驚異,原本無暇的肌膚上浮著一點一點細小的黑斑,怪道剛才那些人看著我的眼神中帶有同情之意。我忙用布巾蘸著清水擦拭,怎也擦不去。

  李恩恰巧進來:“公主,您別急,這些黑斑是服了藥物造成的,公主若太過美貌,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只要幾天不服藥,黑斑自然會消失。”

  我點點頭:“讓你們費心了。”暗中計上心來,這李恩對藥物好似十分熟悉,李德恐怕也非簡單人物,若想逃回長安,對他們兩人必須好好計量。

  那孩子梳洗完,竟生得玉雪可愛,十二三歲的年紀,淺淺的眉,琥珀色的眼,都似含著煙般。見了滿桌的食物,吞咽著口水,眼中閃出光彩,吃相卻相當斯文。

  “你叫什麼名字?”我頗感興趣地問道。

  “思思。”

  “從今以後,你就叫做李含煙吧。”李恩開口。

  “名字是爹娘取的,若能聽人叫我思思,就好像爹娘還在身邊一般。”小丫頭低下頭,楚楚可憐地小聲嘟囔。

  我也覺那丫頭眉眼含著煙般,李恩這名字取得不錯,可是:“就叫思思吧。叫思思也很好聽啊,家裡叫慣了的,聽著親切些。”

  “思思,你爹娘在哪兒啊?我們送你回去可好?”李德問。

  “都死了,娘是病死的,爹爹原是私塾先生。那日村里突然跑來虎豹般的亂兵,燒殺搶掠,爹爹站出來制止,他們要殺了我們全家,隔壁大嬸子偷偷叫我站到她家裡孩子當中,我們她逃難時又失散了,現下只得我一人了。”她說著說著眼裡滴下淚來,象是初綻的一朵小白花,沾著露水,可憐可愛。

  “就讓她跟著我們走吧。”

  李恩李德互看了一眼,都沒說話,李恩蘸著酒在桌上寫了個字,李德點點頭。

  回到房裡,我問思思:“你可識字?”

  “識。”思思驕傲地點點頭。

  “那,李恩剛在桌上寫了什麼?”

  “寫了個 ‘時間’的‘間’字。”

  我想起芝蘭的話,大致猜到這兩人與芝蘭同樣是所謂的間者,現下想將思思也吸收入他們的組織。是我將思思拉進這漩渦,現在該由我帶著思思逃開。

  看看思思熟睡的小臉,想起她先前的模樣,簡直是兩個人嘛,我心頭忽然升起一個主意。

  這兩天路途上淨是流民,我們的馬車速度也慢下不少。我朝思思使個眼色,她探出頭湊到車外的李恩耳邊,小聲說道:“我,我想解手。”

  她漲紅了臉,帶著惴惴不安的表情。我心中暗叫精彩。

  “唉,小丫頭真麻煩!”

  “就叫你別喝那麼多水嘛!都五次了!”

  馬車停了下來。我陪著思思下車,走到稍遠處的大樹背後中,遠遠望見李恩李德鬆懈下來,談著天,早先約好等在那兒的一位大姐給了我們破破爛爛的衣物,我遞給她一隻金釵,然後,我和思思,飛快地隨手抓起污泥抹在臉上,拆散發,脫下鞋,將大姐反綁,再往她口中塞進一塊破布,最後,爬上樹。這位大姐與她的夫婿,事先已在這裡踩出混亂的腳印,沿著小路通向山中。我給大姐一個示意,她先是嗚嗚掙扎,再慢慢吐出那塊破布,放聲高喊:“來人哪,強盜掠人啦!”

  看著李恩李德慌慌忙忙飛奔而去的身影,我和思思相視一笑。

  我們已隨著流民走了5天,精疲力盡,終於望見前方繚繞著煙塵的市鎮,我下意識的摸摸胸前那塊冰玉,這是唯一能證明我皇室身份的東西。

  “姐姐,我,我,有些渴。”

  我看著思思,她腹中傳來咕嚕聲,顯然是餓了。

  我無奈地望著她,我們的乾糧早已吃完,只好摘下幾片樹葉,讓她塞在口中咀嚼。

  不知怎的,思思的腳步越見沉重,我察覺到,有些不忍:“歇歇吧。”

  低頭一看思思的小手緊抓著我的衣角,汗濕了一大片,她臉色蒼白,茫然移動著腳步,忽的軟軟倒地。我忙扶住她,拍打著她的臉,隱約想起誰人提到過急救方法,急急掐著她的人中。她卻怎也不醒。

  一路上見過好幾具孩童的屍首,曝曬在陽光下。思思很得我緣,不會也與他們相同吧?我一急,不禁發出聲來:“她才十二歲啊!”喉嚨微微哽咽。

  一老伯緩緩行來,我抓住他手:“求您救救我妹子!”

  他低下頭,我看到他的眼,那一瞬,他眸光中沒有溫度,沒有情緒,僅有冷冷的計量,他的眸光掠過我與思思,我背脊不禁冒出一股寒意。一瞬過後,他微蹙著眉,蹲下身,掰開思思的口:“她吃了毒若葉,還好不算太多。”

  他慢吞吞走到一邊,拔了幾棵糙,嚼爛了餵到思思口中:“過一個時辰就好了。”

  我藏起戒備,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樣:“阿伯,謝謝您救了我妹子。”我跪在地上,向他磕了個頭。

  他席地而坐,從懷裡掏出菸袋慢慢抽:“你們這是要去哪裡?兩個女孩家家,孤身上路不安全。這一帶官兵剛剛撤走,還沒什麼盜匪,再過上幾天那些盜匪就要回來了,你們最好能找人結伴上路。”

  我略略沉吟:“多謝阿伯關心,我們家鄉戰亂,親人都失散了,我們想去洛陽尋一個遠房表姐,在宮裡謀個差事。現下只得我們兩個姐妹相依為命,要結伴也只好隨著流民走到市鎮再做打算。”

  “唉,可憐可憐,”他的眼中滿是同情之色,面容看來分外慈和,“洛陽與這裡雖相去不遠,但一路上卻兇險得緊,盜匪橫行不說,那朱氏子弟殘暴不仁,荒yín無度,常往四周城鎮搜羅美女俊男,你們姐妹如花似玉的模樣,就算扮成男子只怕也難逃劫數。”

  我心一涼,的確,這些問題很難解決。下意識掏出胸前的冰玉端詳,宮中並不知十二公主失蹤,就算有它,也很可能被誣為偷盜所得。

  “丫頭,這玉好似皇家之物。你們?”

  我一驚,這老伯不簡單,絞盡腦汁:“哦,這是我未見過面的爹給的。我娘說他家是長安大戶,老人反對將我們母女接回家中,我爹甚為孝順,只好在外安置我們。大約這玉出自大戶人家,做工精細些,不過,斷不會是什麼皇家之物。”

  “丫頭,要不這樣,你們隨我回善堂,我家主人可能有法子安排你們去洛陽找表姐。不過,你們可能要學些東西,為我家主人辦成幾件事。放心,不會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我一思量,能這樣最好,實在不成,我們再溜之大吉便是,忙點頭答應,不住稱謝,擺出一副柔弱女子嬌怯怯的模樣。

  轉眼又是糙長鶯飛的陽春三月,我倚在窗前,想起舊年這辰光,宮中碧柳如絲,映著琉璃瓦,九哥、父皇與我也曾一同喝茶談天,不記得當時談了些什麼,只記得樑上燕子飛來掠去,最後也聚到巢中,如我們一般呢呢喃喃。嘆了口氣,不知九哥現在情形如何。輕輕搖頭,擺脫散亂的思緒,眼下需煩心的是李存勖即將親臨挑選優秀的間者,入洛陽。

  這數月來,我因天資聰穎,學習刻苦,除了識字練字需長久努力一時之間無多大長進,但凡毒、藥、易容、樂舞、唱詞、基本的防身功夫我都有一定造詣,更拜爹娘所賜有一身好皮囊,裝模作樣,媚惑人心的功夫,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次任務本來是志在必得,可是,那李存勖他會不會認出我,若他認出我,會有什麼反應,這是變數。

  我望著巨大的銅鏡,苦思冥想,然後將衣衫、髮髻、膚色、容貌乃至神情,一一改變,我笑得驕傲而天真,鏡中人已是個黧黑健美,俏麗純稚的少女。我左思右想,提醒自己,這樣的女子應當心地良善卻驕傲莽撞,鋒芒畢露卻又天真單純,再帶些野性未馴,得理不饒人。易容,不是見簡單的事,我必須先讓自己相信我是另一個人,才能讓別人相信。易若潛,我的老師教我時誇讚我的天分,但也指出我始終存著破綻,破綻在何處卻要我自己去發現,我忽而覺得不安,強壓下心中忐忑,讓自己相信這次易容必然完美無缺。我伏上銅鏡,鏡里境外兩個人露出同樣燦若春花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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