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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柄隨他東征西戰的寶劍當一聲落在了地上,低沉的聲音像是一聲晚鐘,敲響了暮色。
玄羽推開了眉嫵,得意地朝著昶帝諂笑。
眉嫵不發一言,突然撿起地上的一柄劍,奮力一刺。
玄羽一聲慘叫,難以置信地回過身看著眉嫵。
眉嫵淚目盈盈,劍尖指向他的胸膛,眼睛卻直直地看著元昭。
玄羽倒地之際,元昭騰身飛起,如一隻鵬鳥,越過樓梯上的御林軍,徑直落在了昶帝的身後。
他出手之快,無人能及。
昶帝的脖頸下,頂著一隻簪,那是昶帝簪發的碧玉簪。
他長發披散,面色蒼白。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下的兵器,一片死寂的靜默中,海浪滔滔,如同澎湃心潮。
元昭站在樓梯之頂,居高臨下看著眾人,朗聲道:「大家住手,聽我一言。」
他左手握簪,右手垂在腰下,我盯著從他指尖上掉下來的一顆一顆的血珠,那是他一滴一滴流逝的生命。
他朗聲道:「不論是神威軍還是御林軍,都應齊心協力眾志成城,自相殘殺只會功虧一簣。我們打的這場仗,不是人與人,而是人與天!」
昶帝嘶啞著嗓子:「你當真要反。」
元昭無聲一笑,滄桑無奈而又坦蕩豪放,「蒼天可鑑,臣並沒有謀反之心。是向左使分配不公,刻意剋扣糧水,才激起神威軍眾怒。」
連維赤紅著雙目,手指向鈞:「他私藏糧水不分配神威軍,是想置我們神威軍於死地。」
立刻有不少神威軍將士高聲附和:
「不錯,他們巴不得我們死了好省下糧食。」
「御林軍仗著是皇帝親信,處處欺壓我們一頭。」
向鈞以手指天:「向某之心,亦可呈蒼天。那私藏的一點饅頭淡水是留給陛下的!」
向鈞身後的御林軍毫不相讓,喊道:「你們這些賤卒,血口噴人,分明是想藉機謀反。」
兩下又爭吵起來。
「住口。」混亂之中,昶帝天威仍在。他居高臨下俯瞰著眾人,高聲道:「朕絕不會多吃一片饅頭,多喝一滴水。向鈞,將所有的食物都拿過來,當眾分給眾人,翌日起,每個人自己掌控剩餘的這一點點食量。」
眾人稍稍安靜,仍有人小聲嘀咕:「誰知道你的房間裡有沒有存糧。」
「朕站在這裡,你們若是不信便去查看,若有一點私藏,朕自刎以謝諸位。」
神威軍靜默下來。
昶帝掃視著眾人,沉聲道:「朕,知道,此番出海,諸位並非都是自願。諸位放棄了中土的榮華富貴,安逸生活,眼□臨險境,死有不甘。但諸位可知,這榮華富貴,不過是彈指一剎。若想長久擁有,便必須有長生不死之身。可惜,凡人終歸都有一死,短短几十年的辰光,拼卻一生得到的東西,轉眼便要淪落他人之手。一生心血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這才是天下最讓人不甘之事。」
眾人靜默。
「此番出海一搏,若是能尋到十洲三島,便能長生不死。有了無極的壽命,才有可能享盡人間的榮華。比起你們,朕擁有的,遠勝過你們千萬倍,所以,朕放棄的,也遠勝於你們千萬倍。想一想朕所拋棄捨棄的東西,諸位心裡不至於太過不甘吧?」
昶帝又道:「此時,糧水斷絕,並非沒有生機。容琛看過星圖,三日內便可到達射虹國,補充糧水。」
不得不說,昶帝的確有過人之處,這一番言語極有煽動人心的力量。暴戾的殺氣,悄無聲息地被安撫下來。神威軍冷冷地站立在樓梯下,手中的兵器悄無聲息地垂落在手中。
元昭看著沉默下來的神威軍,朗聲道:「曾與諸位兄弟同生共死過,是元某此生之幸。」他轉頭對昶帝道:「陛下,臣從未有過反心,今日脅迫陛下,實在迫不得已。臣只想陛下念在神威軍為陛下出生入死浴血奮戰開疆闢土的情分上,不予追究今日譁變,所有的罪過,臣,一人承擔。」
昶帝極其暢快地回答:「朕答應,今日之事絕不追究。」
元昭笑了一笑:「多謝陛下。」
話音落,他抬手一回,那抵在昶帝咽喉處的碧玉簪,插入了他的心臟。
☆、46
神威軍驚呼聲中,眉嫵身子一軟,倒在我的懷裡。
我心裡如被巨石重重一擊,從他挑斷手筋的那一刻,我已經知道他存了必死之心,我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會如此。
懷中的眉嫵突然生出一股力氣,猛地將我一推,撲向樓梯。我跟著她的身後,看著她踉踉蹌蹌,手足並用,爬到元昭身旁,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元昭。」
天地變色,海風驟起。
眉嫵淚如雨下,慌亂地抓住我的手:「靈瓏,快救他。」
眼淚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我的臉頰,眉嫵的臉朦朦朧朧晃在眼前,看得不甚真切,我只想這是一場噩夢。
那根髮簪已經深入心臟,即便他沒有血症,此刻也回天乏力。
眉嫵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腕,挑斷手筋的地方,血珠順著她的指縫源源不絕。
她泣不成聲:「我情願死,也不願你這樣救我。」
「我不是救你,我是想救我的兄弟。」此刻,他露出一絲平靜從容的微笑,竟好似如釋重負。
「你挑斷手筋,明明就是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