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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了口氣,遺憾地微笑:「這是我第一次出海,第一次來到羽人國,第一次見到你。我今年只有十七歲,不可能在二十年前來過這裡。所以,你一定是認錯了人。」
對著他渴望熱切的眼眸說出這些話,我心裡滿是歉意,好似自己在打破一個人一生中最美麗的一個幻夢。
他怔了一下,牢牢盯著我,目光一寸一寸描摹我的面龐。 我從未見過一個人的目光如此認真專注,像是看著世間最珍貴的寶藏。
「不可能,這世間沒有人能長得這樣像。」
我滿懷不忍,輕聲道:「我真的,不認識你。」
他擰起眉頭:「你真的,不是她?」
「她的確不是。」
身後響起一句輕靈飄渺的低語,像是夜色中徜徉的一縷風聲。
我回過頭去,容昇站在宮門外,一襲白衣勝雪。
月光和燭光交織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暗的光影中,他踏著紅蓮緩緩而來,辰光悠然緩慢,一朵一朵的蓮花盛開在他的腳下,仿佛曆經的是一段又一段的似水流年。
他的臉上有淡淡的倦色,好似跋涉了千山萬水,步過了前生今生的時光,看透了人間世情百態,紅塵悲喜,卻又放不下這塵世的萬般,折身而返。
見到他安然無恙,我終於放心,同時也預感到,他的出現,一定會解開謎底。
月重珖朗聲道:「容昇,你一定是在騙我,我不信她死了,你一定是找到了十洲三島,找到了養神芝。」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容昇平靜地走過來,輕輕舉起我的右手:「靈瓏的食指上,有一個黑痣,她沒有。她只是長的像靈瓏,她只是也叫靈瓏,但她,真的不是那個二十年前的靈瓏。」
這段話拗口之極,但我偏偏卻聽懂了,我一直想要尋找的真相終於坦露在我的面前,但是卻不是我想要的模樣,我寧願不要知道這個謎底。怪不得他一心要我去掉眉間輪的封印,怪不得他不肯讓我和他一起來到羽人國,他是怕月重珖見到我,他想一直瞞著這個秘密。
我像是突然掉進了一個冰窖之中,徹骨的寒涼將我包圍起來。
原來,我只是長得像她,原來,他畫像,其實是為她而畫,原來他喜歡的那個人,根本不是我。
那麼我呢?
我從頭到尾,只是一個替身嗎?
這個答案,讓我心裡亂成一團,此時此刻,我只想時光能倒流,我沒有來到這裡,沒有見到月重珖,不知道這一段過往。
容昇神色平靜,舉著我的食指,對月重珖道:「靈瓏拒絕你的時候,你曾說過,願意做她食指上的那枚痣,可以陪伴她一生一世。我想你還記得自己說過的這句話。」
「我當然記得。」月重珖神色激動:「你善於易容整容,一定是你,抹去了那顆痣。」
容昇淡淡一笑:「我並不知道你會看見寐生手裡的那幅畫,我也並不知道你會看見她,怎麼會提前抹去那顆痣呢?」他頓了頓,柔聲道:「她不是二十年前的靈瓏,她是我的未婚妻子。」他側過頭來,脈脈地看著我,眼中的溫柔繾綣深幽如海,但我的心卻一點點地涼下去。
這個眼神,這份深情,應該是屬於二十年的靈瓏,而不是我。
明燈璀璨,夜明珠的光,柔和溫潤,如同情人的凝睇。
月重珖清逸的臉上,帶著濃的化不開的失望和不信。他緩緩搖頭:「我不信。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如果你見到昶帝,你會發現,他和二十年前的莫歸長的一模一樣,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找到兩個容貌一致的人,並非難事。」
月重珖的眼神依舊充滿了懷疑。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信,還是心裡不願意相信。
如果他信了容昇,就要把二十年來的希望徹底放棄,這個希望是他二十年的精神支撐,割捨只會痛徹心扉。
容昇清幽地嘆道:「我從來不會騙人,如果不能說出真相,我寧願沉默,也不會欺騙。」最後一段話,他面向了我。
宮室靜無一聲,一人高的珊瑚石上開著不知名的花,藍色的花瓣,神秘幽靜,像是旁觀了歲月的秘密。我看著那叢花,眼角的余光中,可以感覺到容昇的凝望。
我心裡五味雜陳,木然地避開他的視線。所有的痛都悶在心裡,在那一片小小的區域裡肆意膨脹,痛得無可比擬。
一瓣落花,悄無聲息地飄落下來,像是一個被驚醒的夢。
和他在一起,我一直覺得就是自己現實中的沉仙夢境,而此刻,是我夢醒的時刻,如同這一瓣離開了枝葉的落花。
月重珖的眼眸迷濛中升起了霧氣:「容昇,我相信你的為人,但我,總還是抱有一絲幻想,想她還活著,還會回來,那怕她,愛的不是我,都沒關係,我只想她活著。」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略帶哽咽。
「我知道,她是個讓人很難忘記的人。可是我希望你能忘了她,她如果活著,也一定這麼希望。她是天底下最良善的人,她希望每一個人都活得快樂恣意,她如果知道你這麼糾結執迷於過去而不能釋懷,一定會難過。」
「我無法忘記她。」
「那是因為你不想那麼做。這二十年來,你派人四處找尋她的蹤跡,從未有過放棄的打算,有過忘記過去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