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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庭東怒道:“祝彪!你再說休怪我翻臉無情。”

  陸福生沉吟了好久才道:“師傅,你三年前拋下徒兒同夫人一起離開的時侯就該料到,徒兒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你既不忍徒兒如此,當初何必那麼絕決地棄徒兒於不顧?”

  瞿庭東道:“福生,你別衝動。師傅知道對不起你,可是師傅來了,一切還可以彌補……”

  陸福生後退一步,歇斯底里地說道:“彌補不了了!你知道這三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嗎?我恨你你知不知道?既然你保護不了我,當初你招惹我幹什麼?”陸福生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瞿大爺,陸皚鄙薄你的為人,不願從你。還請瞿大爺放妾身一條活路。”

  瞿庭東驚的說不出話來。隔了好久他才說道:“既然你想清楚了,那就隨你吧!”

  陸福生道:“那好,還請王媽媽先把妾的賣身契還我。”

  祝彪又掏出兩張一千兩的銀票道:“是啊,王媽媽你趕緊把這位陸姑娘的賣身契拿來啊!裡面陳大爺還等著呢,真箇出了人命怎麼辦?

  王媽媽歡喜地接過銀票,親自取來福生的賣身契交給福生。

  陸福生接過賣身契,細看了一遍,又將自己那份取出對照,一式兩份,手印章印一應俱全。陸福生輕笑一聲,又問王媽媽:“脫籍文書呢?”

  祝彪略有些不耐煩:“賣身契都給你了,還要什麼脫籍文書啊?再拖那陳大爺可就死了!”

  陸福生取下髮髻上的簪子抵在頸上:“大爺若不給妾脫籍文書,那妾離了和笙坊依舊身在賤籍,要想活下來那就只能重操舊業,還是受人折辱。既然如此,妾不如今日就自戕於此,就算賤命一條賠不了陳大爺的性命,黃泉路上一同去想必也不會太過孤單。”

  ☆、脫籍

  第八章:脫籍

  祝彪有些惱,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瞿庭東卻急忙搶過陸福生手中的髮簪,厲聲喝道:“寫給她!”

  祝彪見瞿庭東發怒,只好閉上嘴瞧了眼王媽媽。

  王媽媽見狀也是一臉茫然,支支吾吾的說:“非是婆子不肯,實是帳房先生今日不在,婆子又不會寫字……”

  陸福生幾乎是搶著回答:“我會!你給我紙筆。”

  龜奴送來紙筆,陸福生在庭院石桌上鋪紙研墨,瞿庭東看著她輕挽羅袖懸腕提筆的模樣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她的場景。

  那年他也不過十七歲,瞿家敗落已一年有餘。瞿庭東遠走他鄉時雖收拾了些細軟,可他生性揮霍,不久就花完了。後來實在走投無路,甚至還做過戲班子的樂師。戲班子滿中原的跑,到江陵的時候碰上澇災,農戶顆粒無收。

  常言道:“窮人窮死,富人富死。”荒年裡也有豪奢富人。戲班本來只是路過,卻恰逢城中大戶去世,便請他們連唱七天以安亡靈。班主的妻子是北方人,不服水土,便打發他去藥店買藥。陸福生便是藥鋪郎中的養女。

  那藥鋪很大,可是荒年裡窮人多,沒錢就沒人來看病。郎中就在藥櫃前的桌子上打瞌睡,一側先生坐堂問診的桌子上只有一個小女孩在那裡鋪紙研墨寫寫畫畫。

  瞿庭東叫醒了那郎中,說清楚班主夫人的症狀。郎中瞧了一眼那作畫的小女孩,走過去吩咐道:“福生,出去玩吧。讓馮叔給人家寫個方子。”

  陸福生笑著點點頭,眼睛彎成了月牙:“好的,福生出去畫,不會耽誤馮叔給人家看病。”

  瞿庭東留意了她一眼,挺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十餘歲的丫頭,小小的身子,鼓囊囊的娃娃臉,五官不甚鮮明,皮膚卻很白。瞿庭東初看她只覺得線條柔和,很是順眼。陸福生抱住那一大堆筆墨紙硯朝瞿庭東福了福身,瞿庭東也頷首還了一禮。

  出門之後瞿庭東特地四處望望,陸福生果然就在不遠處的一個石桌旁坐著。瞿庭東提著藥過去湊到一邊看了看,陸福生也不理他,只是自顧自地揮毫。她脊背端直手肘撐桌手腕輕懸,坐姿規規整整的,板著臉嘴唇輕抿,眸子黑的像點了墨。

  那天她畫的好像的是梅花。天寒地凍,紅梅傲雪而開。花已經畫好,她在給畫題字。瞿庭東瞧出來那是顏體,富貴圓融,雄逸而有媚姿。寫的是林和靖的詞:“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那時節本還算和暖,可是後來再想起那天的場景,似乎真的有漫天飛雪、疏影橫斜。

  瞿家甫一敗時瞿庭東渾身都生了倒刺,隔了一年,初時的戾氣已消磨殆盡,市井之氣卻還沒有全然沾染。雖為戲班樂師,卻難得貴氣猶存。他素來也自信他的容貌氣韻,見她玉雪可愛,瞿庭東理了理鬢角垂髮就前去搭訕。他藉口要她的墨寶,陸福生乖巧,紅著臉死活不肯給。他就換話題說別的。瞿庭東見識那麼廣,嘴又靈巧,陸福生單純沒有心機,一時竟真的卸下了防備。

  瞿庭東有意試探,故意裝作很隨意的樣子問她:“你叫福生?我聽你那個馮叔是這樣叫你的。”

  陸福生童音軟綿:“我叫陸皚。白雪皚皚的皚。福生是我的小名。福是福氣的福,生是生機的生。書上說‘浮生如夢,為歡幾何。’不過我的名字可不是這兩個字。上次去私塾師傅就給寫錯了。哼!”

  瞿庭東輕輕一笑,說起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倒比你還不如!我叫瞿庭東。他們看見我的名字要不就讀成霍庭東,要不就讀成翟庭東,簡直……唉!我那個瞿字就是,就是……長江上游有個三峽你知道吧?離這兒有點遠,不過如果坐船的話從那裡到江陵也很快的。有句詩怎麼說?就是說你要是坐船,幾個時辰就到了,就算駕著風都沒他快……”

  陸福生搖了搖頭:“不是詩,是酈道元酈將軍的文章。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

  瞿庭東拍拍大腿:“就是這個三峽!三峽不就是那什麼巫峽,西陵峽,瞿塘峽嗎?我的姓就是那個瞿塘峽的瞿字。這個有沒有什麼詩?每次解釋自己的名字都可費勁。”

  陸福生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道:“我知道有一首李益的詩,裡面有個瞿字。那兩句是:‘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說出來卻漲紅了臉,抱著紙和硯台跑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跑了回來,對瞿庭東說道:“你不能那麼跟人說你的名字,人家會以為你是個流氓的。我回頭再幫你找一下。”

  瞿庭東微微一笑,再看陸福生時她已擱了筆,脫籍文書已經寫就。

  祝彪湊過去看了看:“茲有陸氏女皚,賤字福生。江陵人士。本為良家女,遭歹人拐騙強賣至青州和笙坊。陳公身中媚毒,瞿公庭東偕陳公忱至和笙坊。陸氏自願以其身為其解毒,以抵賣身之資自贖其身,永脫娼籍並還良家籍。特立書為證。立書人青州和笙坊鴇母王氏。崇安十九年八月廿七日,指印為記。”

  祝彪點點頭。這姑娘倒是謹慎,這脫籍文書寫的還真是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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