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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中的流言像是暗處飛舞的蚊子,迅速在陰暗的角落裡嗡嗡飛竄,有人說國後與林將軍有染,有人說裴嬪捨身救了國主,還有人說那小長老是得道高僧,能讓人起死復生,在添油加醋的描述中,那些傳言增添了無數的神秘色彩,引得人遐想連篇。

  初雪的那一天,國主批完奏摺,漫步到窗前,看漫天飛舞的小雪,萬籟寂寂,而一股莫名的憂愁亦然籠上了心頭,不知自己忙忙碌碌是為何?

  突然地,裴嬪的那些話毫無徵兆地浮上了他的心頭,想到如今天氣已是十分寒冷,城中百姓都點起了火爐,吃著火鍋或者炙肉,可是冷宮中的那些人呢?

  想到此,他心中驀然一動,邁開了腳步,在風雪中往冷宮而去。

  冷宮的城牆已經斑駁傾斜,似隨時都要坍塌。尚未近前,國主便感到一股滲人的寒氣逼迫而來,他不得不緊了緊縷金絲織錦銀狐毛領,在推開鏽跡斑斑門的時候,有了片刻的遲疑。

  身邊的姚海小心翼翼道:“冷宮為骯髒污濁之地,官家還是別進去了吧?”

  國主龍眉微蹙,依舊是走了進去。

  破舊的房屋中散發著一股陳腐的臭味,像是混雜著飯菜的餿味,又像是死老鼠的臭味,更像是便桶的騷味,國主感嘆道:“果然污濁,非人之地。可在如此齷齪的地方,竟然長期生活了數人,而這樣的生活,竟是朕想不到的……”

  國主正想著裴嬪所言不差的時候,突然撲過來一個佝僂乾枯的身影,那身影緊緊抱住國主的腿,竟像鉗子一樣摟抱著他不鬆手。

  原來是一個雞皮鶴髮、披頭散髮的老婦女,癲狂到了極處,竟是神經質地大喊大叫:“皇上!皇上終於來看望臣妾了!臣妾叩見皇上!”她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亮的頭,咧開唇角嬌嗔道:“皇上不怪臣妾了嗎?臣妾曾是無辜的,臣妾只要皇上寵一寵臣妾,臣妾什麼都可以做。”

  這一幕唬得姚公公不輕,忙將那瘋女人從國主的身邊扯開,那瘋女人此時見了國主,猶如有了一根救命稻草,豈有鬆手的道理?

  國主身後的侍衛衝上了前,將那個瘋女人粗暴地扯開,重重地丟在了地上,那瘋女的膝蓋磕出了血,卻還不死心地朝國主爬了過來,哀怨地嗚咽道:“臣妾知錯了,臣妾知錯了,皇上饒了臣妾吧,臣妾再也不敢了……”

  她尚未爬行幾步,就被侍衛踩住了手,那個瘋女人便可憐兮兮地跪爬在雪地里,單薄得像是一張草紙,隨時都會被風颳走。

  國主凌冽問道:“她是誰?”

  姚公公走上前,仔細認了認那瘋女人,稟道:“是烈祖皇帝的淑妃,已經瘋了,所以才將國主認成了烈祖皇帝。”

  國主心中生出一股淒淒之感。

  姚公公又進言道:“此女人,是否將她拖下去杖斃?”

  國主看向破舊的屋檐下,只見數個衣不布體的女人顫顫巍巍地縮在一起,一個個都是亂首垢面,非人非鬼的樣子,稍微乾淨些的,也全都目光呆滯。

  如此一見,果然她們比大理寺中的囚徒還不如,國主心中生出了矜憫之心,揮了揮手道:“都放了吧,讓她們遷出宮,若是在宮外還有家眷的,就讓她們回老家,若是實在無處可去,就讓她們搬居到西苑的養性殿去,一應供應萬不可虧待了他們。”

  吩咐完畢,國主再無心情,準備踏步離去,在跨出鐵門的一剎那,突然間,一股幽幽細細的聲音響起,在這小雪的初寒天氣里分外清越。

  只聽得那清寧的歌聲唱道:

  菱葉縈波荷颭風,荷花深處小船通。

  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

  國主聽得入了迷,那歌聲雖不格外動人,但有著哀怨的委婉,聽得人心中淒淒哀哀地,有天地曠遠、世間唯剩下虛渺之感。

  這幽僻冷宮荒廢蕪雜,就連人的心也早就化成了枯木,成了死灰,可是誰唱著夏日碧荷的旖旎柔情?是誰欽慕江南蓮花深處的幽會?又是誰對情郎有著灼灼熱烈的期盼?

  仿佛被牽引一般,國主循著聲音來到了冷宮的側院裡,這進小院竟是出人意料的乾淨整潔,雖四壁皆空,但一應擺設都十分齊整,而院中的一棵懸鈴木掛著冰晶雪白的雪珠,更增添了小院清寒素白之感。

  那清越的歌聲竟是從樹梢上發出,國主循聲望去,在矚目到窅娘的一刻,七竅魂靈飄飄然如飛天際。

  窅娘一身素雅的單衫,瘦薄的身子仿佛展翅欲飛的白鷗,嬌俏而靈活地旋於枝頭。

  她腳尖輕踮,仿佛是生長於枝頭的一朵皎潔白花,又或者是棲息於枝頭的小鳥雀,仿佛是迷失不知所蹤的妖靈,飄渺輕遠地讓人抓不住。

  而她的面容,於嫵媚中有一股柔弱,於妖冶中有一股哀怨,真真地將國主的魂魄都吸了走。

  這副面容好熟悉,似曾在哪裡見過?

  國主費力思索,可是一時片刻也想不起在何處見到過此曼妙勾人的女子。

  窅娘輕輕哼唱著曲子,飄然旋轉著身軀,當一曲終了的時候,將手中的數尺白綾拋向了樹枝,悠悠望著小雪飛舞的天空,望向宮殿的深處,悽然道:“嬪妾這一輩子是再也見不到官家了,嬪妾只願下輩子再與官家相會,只願下輩子再也不是局囿於宮中的女人,與你只不過是民間普普通通的夫妻。嬪妾,這一輩子,就只愛你一個男人。”

  說罷,她將白綾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雙腳蹬離了樹枝……

  國主終於想起,她就是曾經的窅娘,他忙沖了出去,將窅娘從樹枝上放了下來,抱在自己的懷中,急道:“朕已經來了,你為什麼這麼傻?”

  窅娘尚有一絲餘氣,微睜了桃花眼,幽幽問道:“是你麼?真的是你麼?我好想你……”一語未盡,竟暈了過去。

  國主愣了一愣,就連嘉敏也不曾這樣以“你我”來彼此稱呼,而她,如此直白,如此溫存,是最觸摸內心的挑逗,以及最坦誠的欲望。

  國主將窅娘抱出了冷宮,又命太醫火速趕來,太醫診脈之後,略皺了皺:“娘子憂思過度,已經傷及腎精,又常年食不淨、衣不暖,氣血兩虧,積年累月,已成了大氣候。”

  國主心中大為內疚,“都是朕的疏忽,若不是居住在冷宮中,她也不會受這樣的折磨。”

  太醫道:“若要調養也不難,只是要費些心費些時日而已,但凡以後衣食用度精緻些,或是再也不用像曾經那樣憂思,就會有慢慢養好的一日。”

  “她當然會有養好的一日,因為朕要復她窅貴嬪的身份,一應物品用度都必須是精細備至,朕要她之前所受的全部委屈都補償回來!朕要讓她以後的日子是錦衣玉食!”

  姚海大吃一驚,說道:“可是窅娘曾經犯了大過,曾對聖尊后大為不敬,窅娘本是冷宮罪女,若是讓她一躍而成嬪,祖宗之法,實無先例。”

  國主不悅道:“朕知道你擔心什麼,窅娘縱然有錯,可十多年的時間也足夠她贖罪了。至於祖宗之法都是死的,難道以後朕每做一個決定都要翻翻祖宗的家法麼?!你最近的話是不是也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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