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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敏茫然聽著尼姑的證詞,尼姑的聲音波瀾不驚,是那麼陌生,她唯能倉惶地辯解道:“不!不是臣女推倒的,是一隻黑貓竄飛的,臣女什麼也沒做。”
尼姑淡淡道:“阿彌陀佛,貧尼也在場,並沒有看到什麼貓,貧尼自門外親眼看到小娘子推倒了花燈。”
周嘉敏的心突突跳得厲害,指著尼姑哆哆嗦嗦道:“你平白無故地說謊!你在說謊!”
尼姑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娘子已結下了孽緣,幡然悔悟尚且來得及,阿彌陀佛……”
窅美人冷哼一聲,神色冷冷如寒泉,冷嗤道:“想不到小娘子花樣的年紀,竟是面善心毒,誰也想不到這其中竟有著這般緣故,只可憐小皇子……”
國主一聲怒斥,“住嘴!”
國主面容上陰霾散落不開,是雷霆之怒爆發的前兆,周嘉敏無助地望著他,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天下俊美無雙、溫柔敦厚的人也有著龍顏震怒的時候,這張溫潤俊美的臉也有著潮湧憤氣的時刻。
他面無表情地望向跪在地上的嘉敏,沉沉問道:“出家人的確不會打誑語,周嘉敏,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輕輕的一聲卻有著雷霆之力,鞭笞得嘉敏遍體鱗傷,也抽打得她的心麻木不仁,原來,當被他質疑時,是將骨頭都揉碎般的疼。
嘉敏心中唯有一聲苦笑,她的心漸漸地往下墜,往著無邊的黑暗墜……
不知何時,淚水已經再次沾濕了她的雙眼,她淒迷地搖了搖頭,唯能說道:“臣女無可辯解……”
那一刻,比坐實罪名更讓她心碎的是——姐姐懷疑了自己,痛恨自己;就連他,也怨恨了自己。
那一刻,她的心早就不屬於自己,已經被扔在地上任人踐踏,那是一種生生被碾過的疼痛。
國後跌在床榻上,她的臉色煞白,像是茫茫的河邊蘆葦,又像是枯草上的脆薄冰霜,泛著瘮人的青光。
她瞪大了眼睛,伸出手顫抖地指著嘉敏,張了張嘴,卻只艱難地發出一個“你……”字,頭便突然一歪,直挺挺地歪在了床榻上。
國主大驚,伸手攬住國後,深秋的天氣已是寒涼,國主的額心上卻沁了豆大的汗珠,他緊緊攬住國後的身子,卻只能感覺到手心裡一點一點沉下去的寒涼。
他大聲吼道:“太醫!傳太醫!”
他的聲音如此單薄,語氣中是無法掩飾的惶恐、焦慮與痛。
殿裡的人何曾見過國主這等焦急神情,一個個似嗅到了不祥的氣息,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仲寓嚇得哭了,抹著哭得紅彤彤的眼,一個勁兒地只哭喊著:“母后……母后……母后醒一醒……”
流珠也失了主心骨,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太醫們匆匆入殿,太醫見國後氣息奄奄,也顧不得許多,情急之下對國後施了針灸,國後悠悠醒轉,只是面朝帷帳之內,不言不語。
國主擯退了殿中眾人,眾人一一退下,不知道是誰絆了一下嘉敏,讓她本就清瘦無力的身子歪倒在地上。還是芩姑將她攙扶了一把,帶她出了殿堂,她隨著眾人木然地來到了外殿,依舊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殿內四下無人,國主憂心問太醫道:“國後到底怎麼樣?”
太醫拭了拭面上的冷汗,“國後殺血心痛,此刻又是急火攻心,氣斂不舒,微臣適才給國後通了經脈,娘娘逃了險情,只是以後……”
“以後什麼?!”
太醫噗通跪在地上,冷汗涔涔,“求官家饒恕微臣,微臣無能,娘娘的病,微臣無妙手回春,只能……只能拼了老身畢生所學為娘娘續命……”
國主大震,急痛道:“別說你一條命,就是朕的命搭上去,也務必要將國後的病治好!”
“是!”
在廊下跪著的周嘉敏見太醫唯唯諾諾地出來,心中咯噔一下,抓住太醫的袖袍急切問道:“國後娘娘她究竟怎麼樣?”
太醫只是徒然地搖了搖頭,長嘆一聲走遠。
周嘉敏的心沉了下去,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這一日的風波以國後病症沉珂而結束,周嘉敏仍是自由身,可心中卻是被桎梏的痛,她日日清晨來到瑤光殿,門口的侍衛卻將她攔下。
周嘉敏跪在了門口,流珠語氣生硬道:“小小姐還是走吧,一天天地來了也是白來,娘娘不想見小小姐,見了只會是徒然傷心。”
周嘉敏哀哀求道:“流珠姐姐,求求你讓我見一見姐姐,讓我侍奉姐姐,給她餵一口湯藥也是好的。”
流珠嘆氣搖頭,“不是我不想幫你,娘娘她若是見了你,只怕新仇舊恨一股腦兒地湧上,這對娘娘的鳳體反是不好。”
☆、第十二章 芳心澀(5)
周嘉敏探病無望,每日只好到寺院前,跪在佛像前,謄經抄書,為姐姐祈福……
半月之後,瑤光殿的掌事內監向國主傳來消息——娘娘只怕是不能了……
國主大怔,自光政殿中匆匆趕往殿中,進入寢殿時,國後已盛服大妝,斜臥在床榻上,她身著那件布滿東海水精的雙蝶繡羅映物隨色的華裳,濃密如雲的髮絲挽成雲鬟高髻,首翹鬢朵,髮絲上別著一朵璀璨欲滴的黛紫色墨菊。
國主呆立在原地,仿佛與她初見之時,她的美,驚動得他日日夜夜輾轉。
國後綻放了芙蕖般的笑靨,眼眸半睜,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深深而不舍地望著他。
國主心中急痛,疾走上前,紅羅帳中,握住了國後的手,渾不知已將國後的瘦弱手腕拽得咯咯作響,他痛心地撫慰著國後瘦削憔悴的容顏,語聲已止不住哽咽,“你笑起來真好看,你知不知道,朕恨不得折了半生的壽命,來換來你的一次笑靨,朕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你笑了。”
國後勉強擠出笑意,可那帶著淚水的面容讓國主徒然心酸。
她柔情道:“檀郎,你是福澤庇佑的萬歲天子,怎能因為臣妾而說出這樣的胡話?”
國主淚水奔涌而出,檀郎,檀郎,這一聲親昵的呼喚還是在情到濃處、兩廂溫存的時候,娥皇才會這樣呼喚他。
國後與國主朝夕相處,從不曾看見他落淚,此時見了愈加是傷感,轉過頭對流珠低低道:“流珠,去將本宮的焦尾琴取了過來。”
流珠垂頭侍候在一旁,見到國後的垂暮光景,早已是幽咽難繼,哭成了淚人,忙擦了淚,取了箱籠底下的焦尾琴遞給了國後。
國後勉強抱著焦尾琴,又取下手腕上的瑩瑩手環,遞予國主,“臣妾身無所長,身上唯有這兩樣東西是臣妾唯有倚重之物,一樣是先帝饋贈的國寶燒槽琵琶,臣妾得益於它,才與檀郎在那日宴會上一見鍾情;一樣是檀郎贈送的約臂玉環,臣妾時時都戴在手上,時時都眷念檀郎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