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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那四個幫短兒的也是見財起意,到這地步什麼話也聽不進去,看挖泥挖得差不多了,拿鐵鍬撬動棺蓋,那棺蓋甚是厚實,這些人也不知道要先拔去棺蓋上的長釘,接連撬了幾下撬不動,但棺木底端被泥水浸爛了,棺底已朽出了大窟窿,只不過泥水擋住了看不見,這四個粗手笨腳的漢子在上頭使勁撬棺蓋,竟把蓮花底給摳掉了,四周兩短兩長的棺材梆子,死人躺在其中,頭頂祥雲腳踩蓮花,腳底對著的棺木有金漆蓮花圖案,頭頂心對著的部分是祥雲圖案,四個幫短兒的用力過猛,棺木的蓮花底本來也有窟窿,當時就掉了一大塊,從裡面露出兩隻穿著繡花鞋的三寸金蓮,舊社會女人要裹小腳,尖尖細細,可死人的腳,雖然穿著繡鞋裹著錦被,仍讓人一看就覺得硬梆梆的,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周圍那些人們,掂起腳瞪著眼去看棺木中女屍的兩隻腳,一時間鴉雀無聲。

  棺木中露出的錦被繡鞋,讓泥水浸得變質,顏色發烏,但鞋上還嵌有金絲和珍珠,讓日頭一照熠熠生輝,有個幫短兒的看直了眼,他哪還顧得了什麼眾目睽睽,伸出手去拽那兩隻嵌珠的繡鞋,可就覺得棺中女屍那雙小腳在動。

  李善人公園找短工清理荷花池淤泥,不成想挖出一口兩百年前的棺木,其中一個幫短兒的仗著是白天,壯起膽子伸出手,剛摸到那雙筍尖般的繡鞋,棺中女屍的兩隻腳忽然一動,嚇得他急忙縮手,跌坐在泥坑中掙扎不起,另外三個幫短兒的跟他是同鄉,一起出來找活兒干,趕緊過去扶起住,怎麼扶也扶不起來,這人被當場嚇癱了。

  以前有人惡作劇,夜裡扮鬼嚇人,把人嚇得坐在地上半天起不來,要拿迷信的話說,這是在一瞬之間嚇掉了魂兒,魂魄再回來就不是原來的位置了,有時候緩幾天還能恢復,有時候癱一輩子再也治不好了,這個幫短兒的就是嚇得腿一軟坐倒在地,兩條腿都沒知覺了,嘴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他那三個同鄉把他抬到泥坑外邊,交給郭師傅等人扶著,他們要接著下去扒棺中女屍的繡鞋。

  那些看熱鬧的都站在坑邊,荷花池邊緣清淤挖出個大泥坑,下面全是惡臭的淤泥,誰也不想往裡走,有人眼尖,瞧見棺底露出的兩隻小腳好像動了一下,勸剩下這三個幫短兒的別再去了,怕是要乍屍,那三個人哪裡肯聽,李善人公園管事過來的也攔不住他們,換做成更半夜,沒準不敢去,晌晴白日有什麼好怕?

  從來說貧困二字不分家,窮能困人,人窮了志短,沒錢這人就被束縛住了,街上好吃好喝好東西應有盡有,沒錢只能幹看著,半夜做夢受用一番,睜開眼還是出苦力啃窩頭,過日子處處都要用錢,沒錢便受窘困,這些幫短兒的窮怕了,沒瞧見棺中女屍的模樣,只看到露出來的那雙小腳,穿著鑲金邊掐金線的繡鞋,鞋上嵌著幾個米粒兒般的小珍珠,裹著的錦被和褲子變質發黑了,也就繡鞋上的金線和珍珠還值幾個錢,這三個幫短兒的看在眼裡心中動火,走到棺木近前雖然不由自主的害怕,那也壓不住貪念,一步一步湊過去,哆哆嗦嗦地去拽女屍小腳上那雙繡鞋。

  這時郭師傅在泥坑邊扶著先前嚇壞的那位,聽此人嘴裡一個勁兒在念叨著什麼,郭師傅和丁卯倆人聽他似乎在說那女屍會動,二人有些詫異,在巡河隊撈河漂子這麼些年,可沒親眼看見死人白天能動,前些天老龍頭火車站貨場雖然出過殭屍撲人的事,卻是聽旁人說的,無憑可查,無據可考,是真是假難以辨別,即便是真有其事,也是出在黑天半夜的時候,這人死如燈滅,荷花池下的棺木中這女屍,死了兩百餘年,況且白天陽氣最盛,說這死屍光天化日之下能動,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信,但今天這件事很反常,看那群青蛙如臨大敵般圍著棺材,其中必有古怪。

  五

  郭師傅一錯神的功夫,那三個幫短兒的手已經伸出手了,忽聽那棺木中咕噥咕噥一陣怪響,把這哥兒仨嚇得臉都白了,埋在荷花池淤泥下的棺材裡怎麼會有動靜?難不成這女屍真的會動?別看鄉下人沒念過書,大字不識幾個,鬼狐精怪的傳說可聽多了,剛才眼裡只盯著這雙金絲纏珠的繡鞋,此刻把以前聽過那些山村墳地中的鬼怪屍妖,種種可驚可駭之事全想了起來。

  仨人以為棺中女屍要爬出來了,不禁腿肚子轉筋,後悔起了貪心,想掉頭逃開,兩條腿卻灌了鉛似的挪不動,此時就見從棺木蓮花底中冒出一股黃煙,其中竟有噫啞作響的怪聲,站在泥坑邊看熱鬧賣呆的人們,離得老遠都聞到了屍臭,兩眼辣得流淚,坑底那三個幫短兒的站在近前,讓這股濃煙般的黃霧一撞,三根木樁子般撲倒在地。

  郭師傅之前就感覺到事情不對,看那三個幫短兒的讓棺中黃霧嗆倒了,轉瞬間那股黃煙又縮進棺木,他急忙蒙上口鼻,帶著丁卯和李大愣趁此機會救人,一人拖一個,拖死狗似的將那三個人拖到坑邊,再看這三人都閉著眼,臉色鐵青,好像是讓屍氣嗆著了,再遲上片刻命就沒了,這一來周圍的人們全驚了,趕緊給這三個幫短兒的捶後背揉前胸。

  於此同時,從荷花池跳進泥坑裡的那些青蛙,突然對著棺木鼓腮齊鳴,棺底窟窿里也不斷發出咕噥咕噥的怪叫,隨即從棺材蓮花底下探出兩個齊心怪狀腦袋,外皮疙里疙瘩,竟是兩隻大得出奇的鬼頭蟾蜍,這兩個一公一母,背上五彩紋鮮艷奪目,咕噥幾聲就張開大嘴,腹中噫啞作響,分別吐出一道如煙如霧的黃氣。

  眾人這才明白,荷花池下的墓磚塌陷,棺材在泥水中早已糟朽,有隻鬼頭蟾蜍從棺板窟窿中爬了進去,竟把古墓棺材當成了洞穴,鬼王蟾蜍很喜歡躲在陰冷cháo濕的泥穴中棲身,身上五彩紋越鮮艷毒性越猛,這隻蟾蜍像是受不住群蛙鼓譟,被迫從棺材裡爬出來噴吐黃霧,那些青蛙也不敢過於逼近,雙方好像勢不兩立,在原地僵持了一陣,兩隻鬼頭蟾蜍吐出的黃霧逐漸減少,背上錦繡斑斕的彩紋轉為暗淡。

  這時荷花池中躍出一隻青蛙,大出其餘青蛙兩倍,它蹲在地上,足有常人伸開的手掌那麼大,儼然有王者之姿,伸出前肢與那兩隻鬼頭蟾蜍相搏,雙方勢均力敵難分高下,圍觀的人們紛紛撿起石塊,對準鬼頭蟾蜍投擲,那兩隻鬼頭蟾蜍幾乎吐盡了毒霧,無奈落荒而逃,剛到泥坑邊緣,就讓人抄起鐵杴拍成了兩堆肉餅,還有人連稱可惜,蟾蜍背上有蘇,活著取下蘇來,再掏出五臟六腑,放太陽底下曬乾了,這蟾蘇和蟾皮都是很值錢的東西,可以入藥,再看那些青蛙,相繼躍回荷花池,頃刻間散布水塘,就此不見蹤影,後來還有人在李善人公園的藏經閣旁邊,建造了一座蛙仙廟,供奉青蛙神,不過規模不大,沒什麼香火,解放後被拆除,改成人民公園後水面經過重整,可不管怎麼收拾,卻再也長不出以前那麼多荷花了。

  六

  再說當時,不知是誰報了官,官廳的人這時候到了,郭師傅等人拿錢散了工,跟著看熱鬧的人群離開公園,事後聽說這口棺材被遷到別處去了,外頭又傳河神郭得友在荷花池救了幾條人命的事,那倒不在話下,只說當時領了錢往外走,哥兒仨商量著先去洗澡堂子泡個澡,好好搓搓身上的臭泥,出了李善人公園的大門,恰好跟張半仙同路,走到路口遇見一個推小車賣荷蘭水的。

  荷蘭水其實就是最原始的汽水,薄荷粉加蔗糖對涼開水,也有人往裡面放蘇打粉,是種極其簡單的清涼飲料,咱也不知道最早是不是由荷蘭人發明的,反正傳到咱這叫俗了,就叫荷蘭水兒,清朝末年天津衛開始有賣的,到民國後期早已經有正經的汽水出售了,國內國外產的都有,可一般老百姓喝不起,仍習慣賣民間自己兌的荷蘭水,喝完是容易鬧肚子,早年間還喝死過人,好處是價格很低,比大碗涼茶還便宜,淡綠色的汽水放在荷花大瓷盆里,拿冰塊鎮上,看著就那麼舒服,三伏天喝上一杯,清涼止渴,生津解暑,那也是一大享受,眾人在李善人公園荷花池頂著日頭站了大半天,曬得身上流油,酷熱難當,郭師傅就請張半仙和他兩個兄弟,站到街邊喝兩杯荷蘭水,邊喝邊同張半仙議論荷花池群蛙斗蟾蜍的事,郭師傅說:“這李善人公園我來過多少回了,真沒想到這荷花池底下還有口棺材。”

  張半仙說:“這地方有棺材並不奇怪,從我爺爺那輩兒就知道了,他老人家早看出李善人公園形勢不俗。”

  丁卯笑道:“半仙是風水世家出身,我們在半仙面前說這些,是聖人門前背百家姓,有點不知道天外有天了。”

  李大愣不信小張半仙,說道:“什麼天外有天,我看張半仙是賣布的不預備剪子——扯,李善人公園荷花池下的棺材裡都住進去蛤蟆了,也能算風水寶地?”

  小張半仙說:“真不是胡扯,咱這話都是有本兒的。”

  李大愣說:“嚯,還有本兒吶?那你可得給我們好好說說,到底有什麼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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