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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尼古拉已穿過維地羅鎮上的所有民居,走上一條環繞凱拉發城堡的羊腸小道,繞著一個城堡廢墟走了一陣。這裡從前是維勒·哈爾都安建立的,當時十字軍侵占了伯羅奔尼撤好幾個地方。他小心地繞過一些建在絕壁上的古老城堡的牆基,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然後往回走。

  從加洛岬角的地平線望去,月牙兒就要沉落在愛奧尼亞海水中了。幾顆寂寥的星星透過雲層縫隙閃閃爍爍,四周的一切都籠罩在靜謐之中。依稀可見的兩、三葉風帆在海灣上飄蕩,朝科龍灣駛去或向上到卡拉馬塔灣。若是沒有在主桅上搖晃的燈光,他也許分辨不出那些船來。山腳下,岸邊有七、八處閃爍的燈光,粼粼水波反射出雙倍的亮點,這是夜間出海的漁火還是民居中照明的燈火,誰都難以說清。

  尼古拉·斯科塔用他習慣夜視的雙眼掃視著無際的黑暗,水手的眼睛有極強的穿透力,能看清別人無法看到的地方。但此刻,卡利斯塔號的船長絲毫沒有興趣去探究周圍的一切,他已經看慣了各種場面。不,他是在黑暗中審視自己,他呼吸的是家鄉的氣息,他雙手抱在胸前一動不動地站著,陷入了沉思,風帽從頭上落下,他昂著頭,像塊岩石般堅定。

  這樣大約過了一刻鐘,尼古拉·斯科塔一動不動地凝視著西邊水天相接的海面,然後踉踉蹌蹌地向懸崖走了幾步,這幾步是受下意識支配的,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引導他向前,可他的目光卻儘量避開他到此想尋找的東西。

  從馬塔邦岬角到海灣盡頭,這一片大概是最孤獨、荒涼的地方,沒有柑橘、檸檬、薔薇、夾竹桃、阿果麗德茉莉、無花果、野草霉、桑樹之類的果樹,甚至連那種簡單的綠色植物,比如使希臘的某些田野變得富饒而翠綠的植物都沒有。只有深色的柏樹和雪松,而沒有綠橡樹、法國梧桐或是石榴樹稍加點綴。到處是岩石,只要這一帶有一次火山爆發,所有這些岩石就會馬上倒塌,沉入海中。馬涅是塊貧瘠、荒涼的土地,自然條件惡劣,居民生活艱難。可憐的幾棵松樹還長得模樣古怪,樹幹傷痕累累,瘦骨嶙峋,原先產松油,現在已被擠幹了,常見到的是一種瘦小的仙人掌和荊棘,葉子就像拔得半禿的山刺猖。貧瘠的土地幾乎全是礫石,找不到一點肥沃的地方,連最賤的小灌木都無法好好生長,這裡的山羊也因而毫不挑嘴。

  走了約二十步,尼古拉·斯科塔又停下來,轉向西北方,遠處的泰甲特山峰在黑色稍淺的天空中顯出了輪廓,天上升起幾顆疏疏落落的星星,好像閃光的螢火蟲,停在齊地平線的地方。

  尼古拉·斯科塔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五十步開外的懸崖邊上一間低矮的小木屋。它簡陋破敗,孤零零地立在村子之上,只有一條羊腸小道通上去,木屋周圍圍了一圈荊棘作的柵欄,還種了幾棵光禿禿的小樹,可以看出小屋已經被遺棄很久了,柵欄倒了,荊棘有的地方長得茂盛,有的地方荒蕪成大洞,根本就不能算是保護木屋的柵欄了。遊蕩的野狗和偶爾光顧馬涅地區荒涼角落的豺狼已經把這裡糟蹋得不成樣子,亂草叢生,自從人類的手不再勞作,自然就把它還給荒涼。

  為什麼這房子會被遺棄?因為它的主人已經去世多年,他的遺孀,安德羅妮卡·斯科塔離開家園,投身到了英勇的娘子軍行列中,她們在希臘獨立運動中以戰功卓著而著稱。還因為他的兒子自打離家後從未回來過。

  這裡就是尼古拉·斯科塔的出生地。他在這兒度過了童年,他父親是個忠厚老實人,當了一輩子水手,退休後就住在這木屋裡。但他不大和維地羅人來往,他們的殘暴讓他害怕,加上他受過些教育,有點文化,又比港口那些人稍微富裕些,所以他帶著老婆、孩子隱居在這個角落裡,默默無聞,過得悠閒自在。直到有一天他覺得忍無可忍,加入了抵抗土耳其人統治的行列,並為此獻出了生命。那時候,就連馬涅這樣荒涼的地方也無法逃避土耳其人的耳目。

  父親不在了,沒人教導兒子,母親很本管不住他。尼古拉·斯科塔就離家出去闖蕩江湖,靠他天生的水手本能,開始為一些海盜船幹活。

  兒子棄家出走已有十年光景,六年前,母親也離開了這兒。據老家的人說她偶爾也回來一趟,至少有人看到過她,只是她呆的時間很短,也不和任何人打交道。

  尼古拉·斯科塔在此之前從沒回來過,儘管他駕船經過馬涅一兩次,可從沒產生過看看懸崖邊上那間簡陋小屋的願望,也不想知道荒廢的小屋變成了什麼樣。他從不提起他的母親或是問問她是否回過家。其實,在這場希臘被鮮血浸染的戰爭中,他不可能沒聽到過安德羅妮卡·斯科塔的名字。如果他的良心沒有完全泯滅,也許這個名字會讓他感到內疚。

  今天,尼古拉·斯科塔在維地羅泊船,可不僅僅是為了補充十名水手,他還有一個願望——不能只說是個願望——應該說是一種迫切的本能,他自己對此也許並不十分了解,受著本能的驅使,他感到需要最後去看一眼他的家園,要再踏上他出生後第一次接觸到的土地,再呼吸一次那圍在柵欄里,當他呱呱墜地時第一口呼吸到的空氣。對,這就是他為什麼要攀上懸崖小路,為什麼在深夜來到這圍牆圍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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