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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誠,我和楊一樣,也希望你不要忘記—件事。”

  “什麼事?”

  小林望向正前方說道:“對於生活在中國農村的人來說,被選中當研修生,就和中彩票一樣幸運。就像楊說的那樣,工會或許是從貧窮的人那裡掠奪了一些東西。但是,從事艱苦工作的研修生只要堅持工作到最後,就可以存下一大筆錢回國。這筆錢相當於他們在中國農村工作二三十年賺的錢。因此,來日本做研修生對他們來說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和小郭一樣漂洋過海來到日本的剩下的二百四十九人是沒有任何罪過的,不能因為小郭—個人而把其他所有人的夢想都毀掉。我也不認為我們工會做的事情是百分之百正確的。因此,請一定不要忘記剩下的研修生。”

  從高樓大廈吹過來的春風輕輕地飄過廣場。每年都能享受到這樣的春風的洗禮,對我來說已經很幸福了。一想到有的人要用三年的奴隸勞動賺取一生的工資,我突然覺得,不論是我還是池袋這地方都算不上貧窮。不過,或許我們擁有的也僅有這麼一點,即被富裕的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嬌慣出來的嬌氣。

  “好,好,知道了。我暫時還是站在小林這—邊的。”

  聽我說完,小林撲哧一笑。

  “那個姓楊的在日本生活的時間太長了。以至於他過度地宣揚什麼自由、平等、人權。他一定是中了資本主義的毒了。”

  不僅東龍的老闆中了走資派的毒,就連住在中國內地偏遠山區的人也中了這種毒,而且毒素已經滲透到骨髓中了。在如今的地球上生活,這是不可避免的。我本來想這樣對小林說,但我最終沒有說出來,而是問了一個問題。

  “對了,小林,你是哪裡人?”

  小林對這個問題感覺很意外,以至於他的表情一瞬間凝滯了,就像死機的電腦顯示屏一樣。

  “我生在中國長在中國。不過從法律上講,我現在是日本人。因此,我究竟算是哪裡的人,自己也不太清楚。我的血液中仍然流淌著故鄉的土、水和空氣,這三者密不可分地混雜在一起。像這樣繫著領帶、穿著西裝坐在城市次中心地區的公園裡,我有時會覺得好像一切都是海市蜃樓。”顧問用非常標準的日語回答道。我從流暢的標準日語背後感覺到某種冰冷的寂寞。這個男子也不可能百分之百認同自己的工作,只是必須要這麼做,所以才不得不這麼做的。對於任何人來說,工作或許就是這麼一回事。

  “明白了。那麼,下一步我們該怎麼做?”

  小林從長凳上站起來,挺直了腰板。“必須再給東龍施加一點壓力。晚上我再聯繫你,阿誠,請隨時處於待命狀態。”

  我回答說明白了,然後從過午的西口公園走路回家。在池袋的各個街角,到處都像煙花似的飛散著漢語。

  自己出生的街道變成了China Town,感覺還是很奇怪。

  ※

  我回到水果店,開始了看店的工作。

  我在店鋪的CD機里放了一張非常適合小林的碟。《神奇的滿大人》,是巴托克(※巴托克·貝拉·維克托·亞諾什(匈牙利文:Bartók Béla Viktor János,1881.3.25-1945.9.26),生於匈牙利的納吉聖米克洛斯(今羅馬尼亞境內),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古典音樂作曲家之一,同時也是鋼琴家、民間音樂學家。)的舞劇。一首曲子只有三十分鐘,因此不太擅長聽古典音樂的人或許也可以嘗試著聽一下。

  不過它的故事就比較恐怖了。講的是三名惡徒讓年輕的女子去引誘男子,被他們選中的是穿著奇異服裝的中國官員。被引誘到房間裡的官員全身被脫得精光,然後被男子們在肚子上刺了三刀,卻沒有死掉。後來官員的脖子被吊到枝形吊燈上,還是沒有死掉,真是不死之身。最後他在年輕女子的臂彎中斷了氣。這種不死的能力就像在金融危機中仍保持經濟發展勢頭的今日中國,感覺既恐怖又有意思。

  我覺得這張CD就像一部極度詭異的電影的音軌,我一邊重複聽了好幾十遍,一邊思考。我想著叫郭順貴的虛幻女子和腹部被捅了好多刀都沒有死去的楊峰和林高泰。研修生們憧憬著黃金之夢,漂洋過海來到日本,但只能往返於工廠和宿舍,無法看到這個國家的其他東西,三年後他們帶著一本存摺回到自己的祖國,不知道會是怎樣一種心情?多愁善感的情緒涌了上來,我失神地望著西一番街的人行道,這時老媽喊道:“你怎麼垂頭喪氣的?不好好看店可不行!你板著一張不景氣的臉,怎麼可能會有客人上門呢?”

  或許正如老媽說的那樣,我也不會想從滿臉愁容的自己這兒買麝香葡萄的。

  “我錯了。老媽,給你一個好提議,下回你再招看店的夥計時,最好招非法就業的中國人。”

  老媽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好像在說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據說他們只需要我薪水的一半,卻能幹三個人的活。”

  “敵人”抿嘴一笑,說道:“知道了。既然有這麼優秀的看店夥計,快點給我帶過來。”

  豐島區又增加了一個失業者。為了給老媽展現我的幹勁,我把巴托克的音樂換成AM收音機,開始店內的大掃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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