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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饒是如此,楚玉還是需要修養好幾個月。不能行走的時候,桓遠請人給楚玉做了一張輪椅。

  不論南朝或者北朝,楚玉都沒有去定居,更準確地說,這一整個冬天,她都在走走停停的尋找,尋找容止的屍體。

  她始終不相信容止死了。

  或許這一次,他又是在玩弄什麼把戲,籌劃著名什麼圖謀。

  他向來不忌諱騙人,甚至是騙她的。

  自從那日雪後,楚玉便反覆地,一遍一遍這麼告訴自己。

  她順著河流,一直朝著下游尋找,找到哪裡,便在哪裡暫時住下,不光是河道,河道周邊的區域也不曾放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除非見到容止屍體,否則這回她絕不上當。

  為免有誤認錯辨,每找到一具屍體,楚玉都會親自去確認,她所要找的,無非容止一人,可是一冬下來啊,卻瞧了幾十具屍身不止。

  餓死的,病死的,凍死的,遭兵禍匪患被殺死的,各種原因的早夭之人,最初,楚玉只管認是不是容止,看到屍體時還會有些害怕,只確認不是容止後,便令人小心埋葬。漸漸地,到了後來,對於每一具屍體,即便確定了不是容止,楚玉還是命人去打聽其身份,尋找其家人,自然,每次都是找不到的居多。

  這些已然冰涼的身體,他們姓什麼叫什麼家中可有別的人,他們的生前都有怎麼樣的悲歡,是否也會有別的人在什麼地方為他們牽腸掛肚?

  死去的男子,是否也曾風流瀟灑馬踏青郊?死去的女子,是否也曾婀娜娉婷閨閣畫眉?

  隨著時間的推移,最初只因容止一人而生的悲傷,逐漸轉化為一種更廣泛的蒼涼: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在這個紛亂的世界裡,他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螻蟻。

  有一首歌是這麼唱的:

  春去春會來,花謝花還會再開。

  春天再度到來的時候,綠糙新萌,青葉初發,鮮花再度裝點大地,但楚玉心中卻依舊全是冰冷荒涼的雪地,再沒有一朵花開出來。

  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容止,就這麼找下去,只要一日找不到他的屍體,她就一日不相信他死了。

  “今日春光正佳,我們出去走走吧。”見楚玉這般模樣,桓遠終於忍不住,有一日早晨輕聲提議。

  楚玉怔了怔,望著神情微微憔悴的桓遠,見此刻他眉目間已失了幾分從前的儒雅淡定,這方驚覺愧疚,她這一冬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卻苦了身旁的人與她一道受累,實在大大不該。

  心裡嘆了口氣,楚玉點了點頭。

  經過一個冬天的休養,她雙腿的狀況終於好轉一些,昨天已經能在旁人的攙扶下勉強站起立片刻,但眼下還是需要繼續藉助輪椅。

  桓遠在楚玉身後推著輪椅,兩人正要出這間暫時藉助的村舍,忽然部下迎面跑來,言道前方河邊看到一具屍骨。

  桓遠心中微澀,知道這回散心又是不成了,因為楚玉的神情已經在聽到那消息後立即轉為凝重,他索性轉變方向,推著楚玉朝據稱發現屍體的河邊走去。

  橫豎這回也會最終確認不是,要是快一些,說不定還能趕上今日去踏青。

  初春的風還有些微寒,迎面吹來濕潤的水汽,楚玉遠遠地瞧見,在河邊,觀滄海竟然也在,他正站在水裡,手伸進水中摸索著什麼。

  難道……

  楚玉心中一涼,她轉動輪椅,想要快些到達河邊,過一會又嫌太慢,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她猛地從輪椅上站起來,踉蹌著拼命跑到河邊,來到河邊,她站住了。

  僅只七八米米寬的小河,河邊的水清澈得幾乎可以一看到底,在河底幽暗的綠色水糙間,靜靜地躺著一具森然白骨。

  而觀滄海的手在白骨身上摸索,摸索到一個位置,神情變得黯淡。

  楚玉幾乎不敢深想下去,她的雙腿開始有些站不住,顫抖著聲音問道:“觀滄海……你,有沒有什麼發現?”

  一定不是的。這樣一具白骨,誰能辨認出他生前的模樣?

  觀滄海沉默片刻,道:“容止幼時曾遭虐打,雖然都已痊癒,但也有照料不周的地方,他肩後下方有塊骨頭,因為打壞了再接上,又接得不大好,長得有些不齊整,雖然外表瞧不出來,但卻是能摸出來的。”

  “那……這具……”楚玉的聲音越來越低,心中越來越恐懼,幾乎不敢問下去。

  觀滄海點了點頭。

  楚玉倒抽一口涼氣,咬牙反駁道:“你莫騙我!才這麼些日子,要腐爛也沒這麼快的?怎麼這骨頭這麼幹淨?”不信不信不信!

  觀滄海神情落寞淡淡道:“你莫要忘了,容止當初是什麼情形。”

  當初……當初他身體如遭千刀萬剮,肌膚血肉皆盡破碎,那般慘厲駭異情形,她此生都不會忘記。

  觀滄海繼續木然道:“再加上一路激流沖刷……”

  “別說了!”楚玉高聲阻止,可是話說出口來時,卻仿佛哀求一般。

  雙腿脫力,楚玉站立不穩,一下子跪進水中,雙膝浸在冰冷的淺水裡,但她顧不上這些,只定定地瞧著那屍骨:那森然的發白的骨頭,掛著幽綠色的水糙,就是那個曾經擁有無限光華的容止?

  那個神情高雅不可攀附,可惡的深沉莫測的容止……那個容顏輝煌目光沉靜的容止,他鮮活柔暖的肌膚,他平穩跳動的心臟……他清雋秀麗的眉梢眼角,他從容溫和的聲音……卓絕孤高的身影,如水月鏡花般的笑意……

  全部都沒有了?連血肉都不剩下,只余這麼一具冰冷的白骨?

  她的容止。

  楚玉慢慢地伏下身體,也不管冰涼河水灌入衣服里,她小心翼翼地,唯恐弄痛一般,抱住那具白骨。

  容止。

  是哪條河邊的淒寒白骨,又是誰的誰的春閨夢裡人?

  眼淚流不下來,微微張開嘴,楚玉喉嚨里壓抑的溢出撕心裂肺的破碎嗚咽。

  “容……容……容止啊……”

  在這流離的亂世,縱然她已經見慣生死,可還是會因為一個人的死亡如此絕望。

  “容止……容止……容止……”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七情六慾,喜怒哀樂,貪嗔痴怨,人世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

  第284章 很好很好的

  終於確定了容止的死訊,楚玉不再無休止地尋找。

  她非常聽話地讓桓遠和觀滄海帶著她到洛陽住下,還是當初那個她與容止觀滄海比鄰而居的宅院,她很安靜地養傷,很規律的作息飲食起居,她不流淚不哭泣,也……不說話。

  最明顯看到楚玉變化的人,是桓遠,他更願意楚玉發狂痛哭,哭過之後徹底放下,也不願見她這般模樣。

  楚玉安靜得不像活人,有時候她甚至會微微地微笑,嘴角翹起很小的弧度,可是她的眼神,幽深冷寂,如看不到盡頭的隆冬黑夜。

  桓遠不知該如何勸解於她,只有更悉心地在平日裡仔細照料。

  沒過幾日,家門口前,來了個不速之客,亦是舊識故人。

  桓遠見到來人,沒說什麼,只道:“你是來見楚玉的吧,隨我來吧。”

  楚玉坐在輪椅上,來到後院花園中一個人曬太陽,春光明媚柔暖,但楚玉的心中卻感受不到暖意,她只是靜靜地望著這陽光,好像望著另一個世界。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楚玉自然而然地轉過頭,先瞧見前面的桓遠,再來便是瞧見桓遠身後的人,那是個大眼睛的俊秀少年,臉上還帶著不成熟的稚氣,但身材已經是一個成年人的高度。

  那少年看起來有些眼熟,楚玉卻懶得多回憶,既然是桓遠帶來的,他自然會給介紹。

  來到楚玉身前,桓遠嘆了口氣:“流桑,自從發現容止屍體後,她便一直是現下這幅模樣。”

  流桑?

  楚玉遲疑一會,才將大眼睛少年和從前那個孩子聯繫在一起,分別的日子裡,流桑長得很快,身材的變化自是不必說,他的臉較從前看起來瘦了一些,臉頰上的肉少了不少,只有一雙大眼睛,依舊還留著幾分舊日的神韻。

  見到流桑,楚玉微微一笑,沖他點了點頭。

  流桑有些緊張,他期期艾艾地望著楚玉,道:“我回來了。”

  楚玉點頭。

  “我回來後便不想走。”

  楚玉笑一笑。

  “阿姐也同意了。”

  鍾年年?楚玉依舊是點頭微笑,而這時候,不知為何,對面的少年忽然流露出異常悲傷的神色。

  楚玉眨眨眼表示好奇,為什麼他這種表情啊?她又沒怎麼樣。

  見楚玉如此,流桑更為難過,他蹲下身子,雙手握住楚玉的,哀求地望著她:“我好不容易說服我阿姐,她才讓我回來……可是,是不是太晚了?”

  流桑哽咽著,眼淚盈滿雙目,他快速低下頭,用楚玉的手蓋住他的雙眼:“你不要這麼傷心好不好?你傷心,我會更難過的……我不是為了這個才回來的……你跟我說說話啊……一定要容哥哥不可麼?我不能代替他麼?”

  好像觸碰了某個禁忌的機關,楚玉一瞬間變得呆滯,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流桑手中抽出手來,看著空落落的手掌,低聲道:“是不是一定要大哭一場才能表現我的正常?我只是不想哭而已啊……為什麼你們都這麼擔心呢?”

  自從那日後,她便一直沉默著,其實並不是不能說話,只是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開口的氣力,偶然發呆,感覺竟然很美好,假如能一直不思考下去,那就再完美不過了。

  久違的眼淚靜靜地流了下來,如同告別的儀式,直到現在,楚玉才算是願意承認,容止永遠不在了。

  楚玉低下頭,撫摸靠在她膝蓋上的流桑的腦袋,雖然流桑現在已經長大,可是在她眼中,還是和從前那個小孩子沒什麼兩樣:“你是你,容止是容止,每個人都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你們誰都不能取代另外一個人。”

  更何況,容止,是不一樣的。

  縱然這世上有千萬種溫柔風情,對她而言,也及不上容止一個悠然的眼色。

  ……

  觀滄海聽著花園內的動靜,微微舒了口氣,他走過兩家宅院相通的門,走回自己房中,拉開書櫃,便露出一條暗道。

  沿著暗道走下去,觀滄海來到一間密室之中,幽暗無光的密室正中擺放著一具石棺,棺蓋敞開著放在一旁地上,石棺中不住傳來古怪的什麼斷裂一般的脆響,他就對那石棺道:“今日流桑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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