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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靈幾乎是顫抖著聲音,結結巴巴地說了那麼多話,那是有生之年,我聽她說話最多時,她告訴顧朗,她可能懷孕了……

  顧朗和我,同時像雕塑一樣站在了原地。

  就在顧朗伸出手,拉住葉靈手的那一刻,操場上突然蜂擁而來一大幫人。顧朗想要說的話還沒說就被他們給拖走了。他的父親果然是天生的黑道王者,想要找的人是絕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那個肝腸寸斷的場面,我終身難忘。

  顧朗想抓住葉靈的手,十八歲的少年,那麼拼命地衝著自己心愛的女孩伸出手,青筋綻在他的額頭上。他對那些綁他回去的人喊,放開我!你們放開我!會出人命的啊!你們放開我!

  可是,他終究沒能逃脫被綁走的命運,所以,他只能流著眼淚沖葉靈喊,葉靈啊!等我!你要好好活著啊,不管怎樣!你答應我啊!求求你啊!

  葉靈和我被兩個男子給扭著胳膊,不能前行。

  她原本是想追上去的,如今只能喊著顧朗的名字,嚎啕地哭泣。就在顧朗沖她喊“你要好好活著啊!你答應我啊”,她哭泣的眼睛裡突然有了苦澀的微笑,雖然苦澀,卻那麼動人。

  葉靈,你看,曾經的我們,是那麼渺小,抗拒不了別人對我們命運的干涉。

  顧朗走後不久,體育課上,葉靈突然昏厥了過去,胡巴和我急急忙忙地將她背到了學校的門診處,江可蒙作為班幹部就跟在我們身後,表示班委會對葉靈的關心。

  可她剛走到辦公樓,就被江別鶴給喊了上去。

  我和胡巴當時太蠢,居然會把葉靈送到校門診,我們應該將她送到遠離學校的診所,越遠越好。如果說胡巴當時是真的沒有想到的話,那我就是明明知道,卻犯了這種愚蠢的錯誤!

  我不是故意的。

  在曾經的那個年代,一個剛剛滿十四歲的女孩,根本就沒法知道她的昏厥與懷孕有關,根本就沒法明白校醫生給她驗尿也是與此有關。那時學校里的校醫看待生病的青春期女生是那麼上綱上線,總是會在檢查時往這方面靠攏。

  好奇心?學校的授意?別有用心?我不清楚。唯一清楚的一點就是,我真的不是電視劇里常見的那種處心積慮想要禍害女主角的小丑。

  我愛她。

  她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即使她去世了,還是那朵安靜地開在我心底的花,在我最寂寞時,帶著香味微笑,悄悄同我對話。

  葉靈懷孕了!

  幾乎是晴天霹靂!當那個醫生冷冰冰地看著胡巴,一字一句說出這個可怕的真相時,胡巴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突然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顧朗被拖走的那天,葉靈曾經在操場上哭著要我別告訴任何人。

  病床上的葉靈幾乎是掙扎著跪在地上,她結結巴巴地哀求女醫生,不要告訴學校,不要告訴老師,不要告訴別人!一邊哀求一邊叩頭。

  胡巴和我也開始哀求校醫,胡巴說,醫生,如果你告訴了學校,她就全完了。求求你,放過她吧。

  校醫冷冷看了胡巴一眼,說,你們現在的學生,朋友之間就可以胡搞嗎?不行!你們這種道德敗壞的學生,就應該受到處罰,我不能讓其它學生被你們給帶壞了!

  葉靈全身發抖,她緊緊抓住校醫生的褲腳,哭著哀求,醫生,你如果跟學校說了,我我會死的啊。求求你了。然後她就拼命地磕頭,拼命地磕,直到額頭磕出了血印。那個醫生的眉毛突然動了動,她嘆了一口氣,說,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

  就在這時,江可蒙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她一見這場面,滿臉狐疑地問,你們這是幹嗎?醫生,我是他們班的班幹部,這是怎麼了?

  校醫生拉起葉靈,說,你需要補一點營養。然後跟江可蒙說,你們同學有些貧血。

  江可蒙的眼睛轉了轉,說,哦。然後又說,葉靈你沒事的話,我就走了。歐陽老師找我呢。

  明顯是無戲可看。

  葉靈那麼感激地看著校醫,校醫皺了皺眉頭,說,這是我作為一名校醫,做的最對不起我職業的事情了。你們儘快解決吧,不是什麼時候都會如此幸運的。

  那天放學,在操場上,海南島知道了這件事情,幾乎是蹦了起來。他將手裡的蘋果核狠狠地摔在地上,抹了抹嘴巴,幾乎是咬牙切齒,罵道,顧朗這個混蛋!這個畜牲!

  葉靈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

  海南島俊美的臉緊緊地皺成一團,他扯下T恤外的襯衫,胡亂揉成一團,遞給滿臉淚水的葉靈,說,別哭了,對身體不好!

  他點起一支煙,又滅掉,說是對小孩不好。他抬頭看了看我和胡巴,說,媽的,要是顧朗讓我抓住了,我非廢了他不可!媽的,年紀輕輕的給我胡搞,沒有娘了不起啊,媽的,老子也沒有娘在身邊,老子一樣品德高尚,德才兼備!

  如果平裏海南島自吹自擂“德才兼備”我肯定會大笑,可是現在,我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海南島拍了拍葉靈的肩膀,說,傻結巴妞,別哭了。你怎麼能做這種蠢事呢!媽的,他是準備娶你了嗎?顧朗這個混蛋!自己慡完了就滾蛋了,你怎麼辦?靠!

  胡巴不知所措地看著海南島,我開口說,老大,顧朗他……

  海南島指了指我,說,土豆,你給我閉嘴!媽的,你再敢替顧朗說話,老子就沒你這一朋友!

  葉靈的整個臉蒙在海南島的襯衫里,狠命地哭。

  怎麼辦呢?

  四個束手無策的少年。

  海南島看著葉靈,說,打掉吧。你總不能生下來。你自己都是個孩子呢。真操蛋!說完,他將手裡的菸蒂扔在地上。

  明明暗暗的微弱火光,如同我們搖晃的青春一樣,只等下一刻的湮滅。

  周末時,我們四個人捂得嚴嚴實實的,跑到了區醫院,生怕自己被別人認出,仿佛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天下最恥辱的事情。

  手忙腳亂地掛號,手忙腳亂地找婦科所在的樓層,手忙腳亂地找到醫生……

  醫生幾乎不抬頭,就在那裡填葉靈的病歷,似乎這種事情,在他們看來已經習以為常,無論前來的女生年齡多么小。她問葉靈道,年齡?

  葉靈慌忙說,二二十五……

  醫生依然沒有抬頭,就在病歷上糙書著,龍飛鳳舞的,我們什麼也看不懂。最後,她問葉靈,留下還是打掉?

  葉靈細著聲音說,打掉。

  醫生依然沒有抬頭,唰唰唰——開出了四五張收費單,直接扔給了葉靈,看了看手錶說,趕緊繳費,快下班了,別耽誤了。

  就這樣,那幾張對於我們近乎“天價”的收費單,讓我們幾個人突然沉默了起來。海南島點了點自己手裡的錢,一百六十七元八角,這是他小金庫的所有。

  而胡巴也拿出了他手裡僅有的二十一元錢來,放到海南島手裡,低著頭,說,這本來是攢起來給我媽的……攢了兩個多月了……都在這裡了……

  我手裡只有不到十元錢,也全部交給了海南島。這就是我的全部,曾經它會是我嘴巴里的口香糖,是我喜歡的明星照片,是我喜歡的折星星的彩紙……如今,它是我傾盡所能可以為葉靈付出的全部。

  對不起。

  真的很少。

  海南島看了看手中不足二百元的鈔票,嘆氣,媽的,借個刀殺個人居然這麼貴!沒有天理了!

  胡巴看了看葉靈,撓了撓腦袋,又從自己的鞋子裡掏出了十二塊五毛錢……將帶著汗腳味道的錢放在海南島手裡,說,我攢了小半年……想買個四驅車模型……

  海南島大概被那錢給熏暈了,他抬起手在胡巴腦門上拍了一巴掌,說,你真會挑地方放!你怎麼不放在你褲衩里!你怎麼不塞你□里!媽的臭死了!你居然敢留私房錢,你怎麼做朋友的!

  胡巴抱著腦袋,眼圈紅紅的,望著葉靈,囁嚅著,我……我是想留給葉靈買補品的……

  海南島笑,說,你這個死孩子,有這個覺悟?你這個財迷!說完,他看了看手中的錢,說,怎麼辦?只能殺死半個孩子,總不能將另一半留在肚子裡吧?就是我們想,醫院也不樂意啊!

  當天晚上,地球上新添了三個小偷。

  海南島偷了老穆一百多塊錢,胡巴偷了吳紅梅六十塊,我最狠,我偷了老艾放在抽屜里的所有錢,不知道具體多少,大概有三五百的樣子。遺憾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我剛轉身就被我媽給發現了,結果那天,她追著我滿世界地跑,幾乎有要殺掉我的想法。

  最後,我一分錢沒有拿到,只帶著一身傷痕同海南島他們三人會合了,哭得跟個花貓似的,比葉靈都悽慘。

  海南島看著我哭,皺著眉頭說,你哭什麼哭,打胎的是葉靈,不是你!然後,他就看著我胳膊上被我媽打了的紅印,滿眼疼惜,嘆氣,說,很疼嗎?

  很疼嗎?

  一定很疼的,不然手術室里不會傳出葉靈撕心裂肺的聲音。就好像整個人都倒在了刺刀之上,掙扎或者不掙扎都是疼痛,刺骨裂肉的疼痛。

  胡巴囁嚅著,都怪我沒多偷點兒,要是錢夠了,做無痛的,她就不會這麼疼了。

  胡巴應該不知道吧,作為一個男孩子,他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的,其實,有些疼痛不只是在身體上,而是在心裡。

  葉靈那一聲又一聲的痛呼,讓我的整個身體都開始哆嗦,這是我長這麼大所經歷的最殘酷的事情。海南島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咬牙切齒地說,如果顧朗讓我碰到,我絕對廢了他!

  胡巴在一邊哆嗦著,說,對!他才是最該站在這裡同葉靈一起受苦的人!

  葉靈蒼白著小臉被護士攙扶出來,如同一個被揉碎了的布娃娃,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就掉了下來。

  當天中午我們帶著葉靈去吃拉麵,醫生說要補充營養,可是我們沒有多少錢。吃飯時,我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將碗裡的少得可憐的牛肉片都夾到了葉靈的碗裡。

  葉靈悶著頭,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了碗裡。

  對不起,作為你的朋友,我們沒有足夠的能力,保佑你不受傷。

  對不起,作為你的朋友,我們不能在你最受傷時,有神奇的力量讓你忘掉一切。

  對不起,我們沒有足夠的錢,沒有足夠的地方,可以讓你不疼痛,讓你溫暖地睡去。我們只能陪著你,經歷傷和痛,悲和淚。

  沒有錢的我們,在你需要營養時,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將碗裡薄薄的牛肉,全部給你。

  全部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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