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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朗雖然自我,但依然很善良,他衝著我笑,笑容如同冬天的太陽一樣,明亮卻不刺眼。他的聲音很輕緩,像寂靜冬夜沙沙的落雪一樣輕柔微啞,他說,你有事嗎?

  他的話音剛落,球場上的籃球突然被打飛,像長了眼睛似的沖我腦門上撞來。

  顧朗眼疾手快,一把將我拉開,掩到身後,自己整個人前傾一步,伸手,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以減輕籃球的衝擊力度。末了,籃球那麼聽話地落在他手裡。他彎起手腕,隨意地一拍,籃球輕輕擊地,彈回籃球場上同伴的手裡。

  顧朗擋開籃球,鬆了一口氣,轉頭看看像一隻被嚇傻了的呆鳥似的我,說,你沒事吧?

  我的臉紅紅的,說,沒沒事。其實,整個人都不能思考了。

  後來,大學喜歡上了看周星馳的電影。每次看到《大話西遊》里的紫霞說“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總有一天,他會駕著七彩祥雲來迎娶我”那一刻,我就會想起籃球場上顧朗為我擋球的那一幕,回想他像英雄一樣為我挺身而出時的情景,回想他把我掩到他身後時手心的溫度。

  恍若隔夢。

  他笑,說,你到底有什麼事情?

  我回過神來,低頭,輕聲說,有人托我給你一封信。

  顧朗輕輕哦了一聲,很顯然,我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那一刻,全場的人都在等待著我將那封信交給顧朗。

  我在口袋裡掏了半天,才慢慢吞吞囁嚅道,對不起啊,信好像忘記帶了室……

  籃球場上響起了鬨笑聲——這大概是他們見過的最蹩腳的搭訕吧。隋菲菲在一旁,雙手抱在胸前,表情意味深長。

  顧朗也忍不住笑了,眉眼之間有種雲破天開的晴朗,他說,那好,你找到了再給我,沒找到也沒關係。

  可是,沒人知道,我說了謊。

  我最好的朋友葉靈托我轉交給顧朗的那封情書,它安靜地躺在我的口袋裡,安靜地睡著了。

  葉靈,對不起。

  我對不起你第一次見面時就為我說話,因我而被孤立的那種好!

  我對不起你第一次見面時就給了我的那種笑。那種如同一朵花兒的盛開,那樣舒張著,帶著香氣的笑容,仿佛一觸碰,就可以走進你的內心。

  那一天,你像一個天使一樣,走進了我的生活。

  而這一天,我卻像一個女巫一樣,藏起了你溫柔的語言美好的呢喃。

  我對不起你的信任,在你將全部少女的秘密心事都託交給我,而我卻沒有告訴你我的小心思。

  你把你的第一場表白,交給了我;而我,卻辜負了它的純白與美好。

  很多年後的夜晚,你已不在我身邊,我常常會想起,如果籃球場上,沒有發生丟球事件;或者,當球沖我飛過來時,顧朗沒有拉開我,而是眼睜睜地看著籃球砸在我的腦袋上,然後再和別人一樣笑。

  我想,我不會聽到宿命的聲音;我不會說謊,我會將你的情書交付;我會安靜地在你身邊,我會幸福地看著你們相愛。雖然這個過程,我會心酸我會哭,但是,葉靈,你還肯相信嗎,其實我那麼想你幸福。

  放學時,葉靈和我一起走,她小心翼翼地問我情書交給顧朗時發生的每一個細節,滿眼羞澀喜悅的光芒。而我,懷著心事搭著腔,對她說著謊。

  胡巴跟在我們身後,扶著單車,單車后座上載著海南島倒騰來的最新口袋書。

  海南島在校門口被江可蒙給喊住了,大概的談話內容就是一名班幹部用心良苦地挽救逃課成災的失足少年。不過,江可蒙埋怨海南島時,聲音特嗲,而海南島偏偏好這種說話嗲嗲的女生,一碰到女生拋媚眼海南島絕對會挺身而出,不管刀山火海。就好比當時和隋菲菲廝混在一起時,就是因為隋菲菲在小吃店裡沖海南島拋了拋媚眼。

  海南島這小子,用胡巴的話來說,就是特墮落特無恥,對待感情就跟吃飯似的,只要是想吃的菜就吃,摻了砒霜也吃。也太隨便了。

  不過,海南島對江可蒙可沒隨便起來。很顯然,海南島這個流浪慣了的少年、太缺少母愛的孩子,喜歡的是隋菲菲那類御姐,而不是江可蒙這種黃毛丫頭似的蘿莉。用胡巴的話說,江可蒙你別整天對著海南島騷包了,你壓根就不是他那杯茶。

  就這樣,海南島對女生的審美觀一直被我們這些朋友詬病,後來居然習慣了。我們甚至都做好了準備,某天二十八歲的海南島娶回八十二歲的超齡御姐我們都不奇怪,只要老太太會嗲嗲地喊他Honey喊他甜心喊他蜜瓜。

  告別了幽怨的江可蒙,海南島跑到我們身邊,小身板在陽光下晃蕩,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葉靈偷偷地笑,俯身靠在我耳邊說,喂,天涯,可蒙不會是喜歡上海南島了吧?

  她居然喊一個曾經那樣針對她的女生“可蒙”,而不是“江可蒙”。她真的很單純,很善良。

  胡巴也跟著起鬨,揶揄道,老大,江可蒙這個小色狼是不是又披著班幹部的羊皮和你談心了?

  海南島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拽拽地說,就那樣,我沒給她好臉色看,丫頭精神有問題!他叔叔江別鶴這死孩子一三五找我談話,這神經病丫頭二四六找我談心。唉,你們說,我爹媽生了我這如花似玉的人,老穆養活了我這玉樹臨風的身,難不成就是擱在學校里給這倆死孩子折騰消遣的?

  海南島說得沒錯,他確實總是對江可蒙愛搭不理的樣子,每次和江可蒙說話,小臉總是冰天雪地的,仿佛隨時都會開出冰山雪蓮來。估計江可蒙再折騰下去,海南島的小冰臉跑出北極熊來都說不準。

  可是,海南島越是這樣,江可蒙就越是欲罷不能,越覺得海南島超酷超夢幻超西門吹雪南門結冰。總之,她是卯足了勁纏著海南島,既然你的臉上北極熊都出沒了,就不差我在上面再養一群企鵝。用胡巴的話說,好上這一口了,沒辦法。

  高二那年,一場由江可蒙、海南島聯袂主演的青春年度大戲隆重上演,那真是天崩地裂飛沙走石鬼哭狼嚎山河動容禽獸不如。唯一能與之抗衡、拼一個你死我活的只有不日之後胡冬朵的那場曠世狗血的極品初戀爆走婚禮。

  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那段日子,總是會風平浪靜的。

  海南島說完了江可蒙之後,轉頭跟胡巴討論打算做點兒別的生意,總是折騰這種口袋書遲早沒辦法混了。那表情嚴肅得就跟全中國的經濟大命脈都掌握在他手裡,他不想辦法拿主意全國老百姓都會跟著他餓肚子。

  胡巴點頭哈腰,說,是,老大,我也這麼琢磨,要不我們代理我媽的豬蹄吧?給班上同學送餐。

  海南島一巴掌拍在胡巴腦門上,代理你媽的豬蹄?去你媽的豬蹄!你這個死孩子就知道吃!我們是做精神食糧!精神食糧什麼概念,你懂不?不是餵豬的口糧!靠,你這死孩子!敗家的玩意兒!

  敗家的玩意兒是海南島最新的口頭語,大概是老穆常用來罵自己傻兒子穆大官,海南島覺得挺好的,就借用了過來。

  海南島也不是不上學,有段時間,他在老穆的監督下,開始按時上課了。當時歐陽班主任甚是欣慰,覺得海南島將會走上革命的康莊大道。那幾天,我們班上的人數齊刷刷的,用氣象術語來說,就是:霸王、土豆、軟瓜、結巴四大星座同時出現在了班級上空,神奇天象百年難得一見。

  各位上課的老師心情也清慡了很多。反正他們也知道葉靈和海南島肚子裡有多少墨水,為了自己長壽,他們上課堅決不會提問這兩個人。不過,每天看著這對金童玉女般的木頭人,還是蠻養眼的。

  老師的心情也沒清慡幾天,海南島那裡就出問題了。

  隔三岔五的就有人爬到我們班門口喊,小海南,快回家,你爹當皇帝造反被警察帶走了。

  或者是,小海南,快點回家去,你爹他在湖邊上辦登基大典掉水裡去了,在衛生室搶救呢。

  有時候,他們找不到神出鬼沒的老穆,就跑到學校里找海南島,海南島聽後,顧不上嘆氣就一躍而起,從桌子上直接跳過,跳出門去。

  這課沒法上了。老師課本一扔,如是說。

  海南島頭都不回,說,好,反正我也不想上了。就這樣,海南島再次告別了校園,每天我們上課時,他在外面折騰;我們放學時,他來學校扎一腦袋。

  14 那麼上帝,你也會原諒我十三歲曾有過的錯嗎?

  終於,我還是將葉靈給顧朗的那封情書,交給了顧朗。

  只不過,是我的字跡。

  那天下午告別了葉靈,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小偷一樣,竊取了她的信任,也竊取了她的幸福。最終,我決心將這封情書交給顧朗。

  可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我抄寫了葉靈的情書,大抵是一個十三歲女孩最卑微的願望吧——溫習著葉靈的表白,就好像自己對著他表白一樣,顧朗,我喜歡你。

  唉,老艾從小教我練字,難不成就是為了這天,在我不能用最美的樣子遇見他時,用最美的字跡遇見他?

  我將葉靈的話語一字不落地抄下,我告訴自己,我只是在美化這封情書而已,反正葉靈的字不漂亮,就當我這個朋友幫她的忙。

  可是,信的末尾,最終,我沒有落下“葉靈”的名字。當然,也沒有落下任何人的名字。

  我還是自私了。

  葉靈忐忑地等待著顧朗的回音,她越是緊張,我越是罪惡。

  海南島安慰葉靈,你要是一封情書就以搞定顧朗的話,他早不知道被搞定了多少次了。既然追了,就破釜沉舟,別在這裡裝怨婦,最煩你們女生想得到,還要裝不安。

  海南島的話說得葉靈臉紅得跟雞血似的,不過,革命還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這點確實沒錯。

  以後的日子,葉靈每一封寫給顧朗的信,都交到了我的手裡。

  而我,將每一封情書都抄寫一遍,把葉靈的信深深放在書包底下,把我重新抄寫好的交給顧朗。很多時候,顧朗不在班裡,我就將信交給那個女版蠟筆小新,讓她幫我轉交。

  顧朗不咸不淡地收著情書,在當時的我眼裡,以為這是一種默許,後來才知道,他想婉拒,但是不想傷害到情書主人的自尊。

  那是我記憶里最清晰的一段時光,每次將情書遞給他時,看他微笑的表情,淡淡的唇角。他有時想說什麼,但是開了口卻愣住,只好訕訕,說,額,字挺漂亮。

  他的話如同一枚漿果,沾著蜜酪,落進我的嘴裡,一直甜到腳趾頭。現在想來,他欲言又止的應該是,讓我或者讓寫情書的人放棄吧,因為這實在是無用功太無聊。而我卻當成了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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