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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左問：“他為什麼要搗毀人類的村子？”
時光說：“因為他身形龐大，有鋒利的爪子，每一次呼吸都會噴火，他控制不了自己。”
小右問：“後來呢？”
“後來啊，”時光的聲音再度沉靜下來，“後來他很自責，不想再給人類帶來傷害，就躲進了遙遠的森林，為自己建了一座城堡。過了很多年，城堡外面長滿了木和荊棘，王子再也出不去了。”
小右又忍不住問：“後來呢？”
小左生氣地說：“不要吵嘛。”
時光不以為意，繼續說：“後來人們想，深山裡怎麼會忽然多了一座城堡呢，一定是巫婆搞的鬼，將某位王子困在裡面。人類的公主知道了這件事，便騎著馬，帶著劍，前來拯救王子。她翻山越嶺，披荊斬棘，終於進入了城堡。當她想拯救王子時，卻發現城堡里沒有王子，只有一隻醜陋的會噴火的巨龍。”
小右捧住臉說：“公主一定很害怕吧。”
小左叫：“不，公主一定會把巨龍殺了。”
時光笑起來說：“公主沒有害怕，也沒有殺了巨龍，她愛上了巨龍。”
小右不相信：“人類怎麼會愛上龍呢？”
一直不說話的沐沐開口道：“《怪物史萊克》里，驢子還可以和火龍結婚呢。”
聽了沐沐的話，大家就沒有異議了。
小右問：“後來呢？”
時光揉了揉沐沐的頭髮，說：“後來巨龍也愛上了公主，他們決定一起生活在城堡里。開始的日子，他們很幸福。他們自食其力，彼此照顧，日夜不分離。”
“但巨龍畢竟是巨龍，他忍不住要噴火，忍不住要揮舞他的爪子，公主頻頻受傷，但她依然不肯走，依然陪著巨龍，唱歌給他聽，在他生病的時寸步不離地照顧他。巨龍再也不願意離開公主，哪怕自己忍住呼吸，也不對公主噴火。”
“可是巨龍發現，他的城堡幽暗冰冷沒有陽光，公主生活在裡面漸漸沒有了生氣，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巨龍不希望公主死去，又沒有別的辦法，他抱起公主，飛出了城堡，飛出了森林，把她送回了她原來的世界。而巨龍，重新建了一座高塔，把自己鎖在裡面，再也沒有回到人間。”
敏感的沐沐哭了出來，他問：“巨龍王子沒有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嗎？”
時光看到沐沐哭，才意識到自己的故事對小孩子來說有多殘酷，他眨了眨微濕的眼睛，做出了一個對他來說已屬誇張的笑容，他笑著說：“公主醒來後，發現她只是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最後她仍然嫁給了人類的王子，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像一句咒語，讓所有悲傷釋然，小左小右的臉上各掛了一個笑容，又說了會兒話，他們便抱著時光睡著了。
“雖然最後公主和王子在一起了，可是我覺得巨龍好可憐。”沐沐頭髮幹了，躺在床上，越想越傷心，不停地抹眼淚，抹了一會兒，看看常曉春說：“姐姐，你怎麼哭了？”
常曉春吸了吸鼻子，對沐沐笑著說：“姐姐聽故事特別容易感動。”
沐沐靠過來說：“你也覺得巨龍很可憐吧。”
常曉春抽出面巾紙邊擦眼淚邊說：“其實你時叔叔講錯了，故事還沒完呢。”
沐沐問：“後來還有什麼呀？”
常曉春盤腿坐得端端正正地說：“後面啊，公主醒來發現巨龍不見了，她再次騎上白馬，翻山越嶺，披荊斬棘，找到了巨龍住的高塔。那座高塔很高，無論公主怎麼呼喚，巨龍都不肯下來。為了見到巨龍，公主每天在塔下堆一塊石頭，過了很兒很久，石頭堆得像塔一樣高了，公主踩著石頭爬上去，在頂端看到了寂寞的巨龍。她親了一下他的鼻子，巨龍變回了王子的樣子。他們牽著手走下高塔，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真的？”沐沐眼睛亮亮的。
“真的啊。”常曉春摸摸沐沐軟軟的臉蛋兒，“沐沐，明天我叫時叔叔出來玩，你把真正的故事告訴他，好不好？”
沐沐使勁點頭：“我一定要告訴他。”想了一下又說，“也要告訴小右和小左。”
藉口沒車用，第二天常曉春又在時光下班的時候把他叫出來。他們帶著沐沐，接了小左小右一起去吃冰激凌火鍋。
在常曉春去洗手間的幾分鐘裡，沐沐講了那個後續的童話。小左小右聽了很滿足，高興得直拍手。
常曉春看不出時光的臉色有什麼變化，她不禁有些失望。
六一節過了，沐沐該走了。時光把他們送去機場，常曉春和沐沐都很捨不得，一大一小抱著哭。
送完沐沐，坐進車裡，常曉春反而哭得更厲害。
她想到自己的身世，說一句抹一下眼淚：“將來我有了小孩，絕對不讓他離開我身邊。”
時光低頭發動車子。
她抽泣著說：“我要每天親親他，每天哄他睡覺。絕對絕對不打他。”
車子發動起來，又熄了火。
她沒發覺，繼續抹著眼淚說：“我要帶他去爬山，去看星星，給他講故事，我還要……”
“要”字被他突如其來的吻含在了口中。
寬大的手掌固定著她的臉頰，他用力親吻她，在她唇齒間吞吐著火熱的氣息，眼中波光閃動，似被打碎的湖面，又像潛藏著洶湧暗流，要把她吞沒。
她以為他現在就想在車裡把她怎麼樣，但他最終放過了她，很不舍地強迫自己離開她的嘴唇。
車子發動起來。她不再哭泣，也哭不下去，心中盈滿甜蜜。雖然他依然不說話，依然不看她。
塔很高，但是只要她堅持一天天地堆石頭，總有一天會站到塔頂親吻她的王子。
這些石頭，又堆了一年多，她感覺她就快碰到巨龍的腳尖了。
連絡實習期滿，離開了醫院。沒人陪劉小卷鬥嘴，她的心情一直很低落。或許也有別的原因，那個宣稱要娶她的法國佬給她寄來了一封信。
“Agonie”雪白的信紙上只有這一個單詞。
“什麼意思？”常曉春問她。
她說：“法文，痛苦的意思。”
常曉春試著讀了一遍：“Agonie，跟‘愛過你’的發音很像啊。”
她把信紙翻過來，背面用很幼稚的中文字體寫著：“愛過你。”
常曉春抽出煙來說：“看來你傷他很深。”
劉小卷把信紙折好收起，從常曉春的煙盒裡抽出一支點上，鮮有地，做出深沉的表情，忽然她意識到什麼轉過頭說：“你最近看起來都很高興啊。”
常曉春微笑不語。
她又說：“曉春，我覺得你好像變了。”
常曉春摸摸臉說：“難道我老這麼快？”
“不是，是氣質不一樣了，”劉小卷邊研究邊說，“以前不笑的樣子總有點兒失落，現在就很柔和了。”
常曉春不明所以，去鏡子前照了照。
是有哪裡不一樣了。
她想，應該是因為這一年來，希望和喜悅一點一點存入她的體內，她的細胞吸取著營養，所以連樣子都改變了。
晚上跟時光吃飯，常曉春問他：“有沒有看出我哪兒不一樣了？”
時光看她一眼：“黑眼圈重了。”
她趕忙遮住自己的眼圈：“我昨天上夜班。”心中暗罵這男人沒情調。
他小酌一口紅酒說：“我那兒有客戶送的人參，待會兒拿給你。”
“只給人參啊，”她不滿，“什麼當歸啊鹿茸啊虎骨啊，凡是你有的通通給都給我。”
“那我給你車，你為什麼不要？”他問。
她放下叉子說：“送我車還不如送我幾百捆人參呢。”為了轉移話題，她搶了他面前的紅酒喝了一口，再放回去。
他不再說車的話題。
喝完那杯紅酒，吃完飯，他們離開飯店。答應了送她人參，他把車開到自家樓下。
常曉春從來沒來過時光現在的家，趁這個機會，她跟屁蟲似的跟在他後面一定要去看看。
時光的家在高層住宅的十樓。常曉春喜歡這個代表完滿的數字。
開了門，一眼望到窗外的夜色。巨大的落地窗前，一棵小樹隱隱約約地立著，微弱的震動聲便是從樹底的機器輪盤裡傳來的。
她走到樹邊問：“這是什麼？”
時光關了門說：“松樹、氧氣罩。”
“松樹為什麼要套氧氣罩？你很喜歡啊？”她用手指點點玻璃罩子。
時光沒有回答。從他撿到那棵樹，已經過去六七年了，為了樹不枯萎，他專門定做了氧氣罩，只有在聖誕節才會拿出來裝飾一下，過後便一直放在里要保存。
“它這樣子好像個巨型的音樂盒啊。”常曉春在樹邊轉來轉去。
樹站在輪盤上，跟常曉春一樣高，跟常曉春一樣瘦。
常曉春轉了一會兒，瞥見時光正動也不動地看著她，她催他說：“你發什麼愣啊，不是要拿人參給我嗎？”
時光從愣神中醒來，走進書房很快取出兩個紙袋。
“讓我看看。”她很好奇千年人參長什麼樣。
時光遞給她一個袋子，順便打開了門，她一邊翻著人參，一邊跟著時光的腳後跟往電梯走。
“哇，好大一棵。”她舉著人參在電梯的燈下照。
時光說：“這個東西很補，一次不要吃太多。”
“我才不會吃呢。”她蓋上盒子，藏進紙袋裡說：“我要拿回家供著。”
時光聽了，微微側過頭，露出“拿你沒辦法”的笑容。
這時，電梯的燈突然滅了。
幾秒鐘的寂靜，時光冷靜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常曉春，扶著把手背貼緊牆壁，不要動。”
常曉春即刻扔了紙袋，照時光說的雙手抓穩把手，背貼緊牆。
與此同時，時光按下了電梯每一層的按鈕，正準備按緊急呼叫鈴時，電梯忽然下落又猛然停下。
“時光！”常曉春驚叫一聲，怕時光只顧著按鈕沒站穩。
“不准放開把手！”時光嚴厲命令，“不准來碰我。”
感覺自己的手被推開，常曉春無可奈何著，去摸扶手，抓著它站起來，重新貼靠著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