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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說不說。”

  郭玉的聲音好似長滿了鋸齒,把時光的心連皮帶肉地勾了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常曉春的血染紅了地板,沾上了時光的鞋子。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常曉春在他面前斷氣,這比讓他自己死還要難以忍受。眼前模糊一片,只有常曉春臉上如死灰一樣的白,他無力地閉上眼,掩上她的耳朵。

  “我,時光發誓,永遠不會跟常曉春在一起,如若違背誓言,就讓……”聲音頓了一下,他艱難地說,“就讓常曉春受盡侮辱,不得好死!此誓立地成驗。”

  “好!”郭玉大讚,但仍覺得不放心,她又說:“你去拿紙筆寫下來,蓋上你的手印交給我。”

  時光摸了把麻木的臉,他把常曉春小心放下,奔到書桌旁拿了紙筆,用最快的速度寫下他的誓言,筆鋒尖利,力透紙背。最後,他咬破自己的拇指,蓋了指紋。

  “給你,開門。”他把紙從門fèng里塞出去。

  塞了一半,紙被一把抽出。郭玉看過之後,滿意一笑,小心疊好收入袋中。

  開門之前,她警告道:“上帝在看著你。記住你的誓言。”

  門開了一條fèng,時光側身撞開,抱著常曉春狂奔下樓,樓下停著一輛黑色轎車,一看便知是郭玉所開。

  “鑰匙!”他嘶聲吼向郭玉。

  郭玉掏出鑰匙從樓上扔下,他一把接過,拉開車門,把常曉春放到副駕,自己坐進駕駛座,一腳踩下油門飛馳而去。

  郭玉如一尊暗夜中的雕像站在洞開的窗口邊,望著急速而行的轎車,像是望著自己兒子倉皇而逃的背影。她的眼中蓄滿冰冷的淚水。

  也許這世上,他最恨的人是她這個媽媽,但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也是她這個媽媽。這個表面冷漠內心執著的孩子,對虛無的信仰有著愚蠢的衷心。他必將普洱茶制如此。

  車已經行駛了兩分零三十秒。

  時光沒有來得及替常曉春把安全帶系好,常曉春像沒有生命的娃娃隨車顛簸,一個急剎車,她歪倒在時光腳邊。

  三十一秒、三十二秒……市中心車流龐大,時光恨不得飛過去。他緊握方向盤,眼睛不斷看向身邊的常曉春。

  常曉春,他幾乎要融進骨血的人。她是他的心肺,是他的呼吸,是她維持著他對生命所有的希望和熱枕。

  他愛她那麼多年,不敢讓她知道,也拒絕對自己承認。他有多辛苦才拒絕了她的愛,他又多辛苦才接受了她的愛。好不容易,他狠下心愛她,卻如自己預期那般,愛她卻不停地傷害著她。

  他控制不了自己那些瘋狂的做法,他把她的心擊得粉碎。可這個傻瓜,在他一無所有時,仍舊理解他,原諒他,傻傻地跑在他面前張開手臂保護他。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終於消除了留給她的陰影,把她的傷口填平,讓她毫無芥蒂地對他笑,信任他,依賴他,完全屬於他。

  他以為一切都沒事了,他看到顏色了,她也是他的了,可老天仍不放過他們。

  又是因為他,她掉進了一個致命的旋渦,差點兒把她撕碎的旋渦。

  他是如此痛恨自己。

  車開上了高架橋,在蜿蜓迴轉永遠看不到頭的行駛中,他忽然覺得無望,這種無望在血液里逐漸冰凍他的身體,他周身涼透,驚慌失措地握住常曉春同樣冰冷的手,她似在安詳沉睡的溫柔側臉讓他安全,終於克制把車開向路崖的衝動。

  到了醫院,他說:“常曉春,活過來。”然後把她抱下車,送進急診室。

  常曉春感覺身體沒有重量,輕飄飄的,眼前是一盞接著一盞迅速後退的日光燈。四面都是安詳的白色,到天堂了嗎,為什麼她聽到了祈禱的聲音——

  我們的天父,願你的名顯揚,願你國來臨,願你的旨意在人間奉行,求你賞給我們福祉,求你寬恕我們罪過,不要讓我們陷於劫難,救我們免於兇惡……

  時光在手術室外,手握著十字架,一遍一遍地念著禱詞。爸爸離開的那天,知道爸爸死的那天,他都是這樣,瘋魔地祈禱著。他從小信奉上帝,沒有一次讓他如願。如果這次再不能,他便不再需要信仰。命都不要了,要信仰何用。

  三個小時的急救,手術室門前的燈終於不再刺眼。

  醫生告訴他,斷裂的血管已經找到封住,病人失血過多極度虛弱,還處於昏迷狀態,以後要長期調養才能完全恢復。

  時光攔住急著去洗手的醫生問:“你確定她沒有生命危險了?”

  “我確定。”

  “你確定?”

  “小伙子,我確定她沒有生命危險了。”醫生鄭重地點頭,“你妹妹沒事了,放心吧。以後好好兒調理調理,別著涼,別乾重活。”

  醫生後面說的什麼他沒聽到,只木然地重複著醫生的話:“沒有生命危險了……”溫熱的液體在他冷掉的身體散開,湧進了他的眼睛。

  手指忽然有些疼,時光低頭一看,原來蓋手印的時候,拇指被他咬掉了一塊肉。

  常曉春昏迷了兩天一夜。

  第三天醒過來,睜開眼,正看到時光握著她的手坐在床邊看她。他的眼神由擔憂到驚喜,再到疲憊。

  “你媽媽呢?”她虛弱地問。

  “走了。”他輕聲說,“她不敢待太長時間,看我不肯跟她回去,就走了。”

  “哦——”常曉春微微動了動嘴角,支持不住又睡了過去。

  在醫院裡住了三天,常曉春執意要回家。錢是問題,學校又要上課,她無法安心。

  時光一切隨她心意,無微不至。

  常曉春看到時光黑眼圈越來越明顯,心疼得緊:“總是讓你照顧,我……”

  “閉嘴。吃藥。”時光沉聲命令。

  藥丸被塞進口中,常曉春望著時光溫柔的臉,舌根發苦。

  中午他們就收拾準備出院了。

  常曉春穿好衣服坐在床邊等時光結帳回來。時光回來之後,放好東西,認真地從脖子上解下十字架,給常曉春戴上。

  十字架摸在手中溫溫的,是時光的體溫。常曉春問:“這是你爸的遺物,你不是想送給我吧?”

  “戴著吧。”時光拿起他們的包。

  常曉春笑著問:“你想發展我入教會啊?”

  時光不答,蹲下去檢查床下的柜子里有沒遺漏的東西,常曉春不再開玩笑,沉聲問:“是因為你發的誓?”

  時光停了動作,他嘆息一聲,坐到床邊,抱過常曉春說:“那是情勢所逼。誓言啊,阻咒啊,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不要放在心上,不要暗示自。沒事的。”

  拍了拍常曉春的臉,時光背上包,把雙腿無力的常曉春像公主一樣抱起來走出病房,一路上引來很多人側目。

  時光不在乎,常曉春假裝不在乎。

  出了醫耽,常曉春聞到清新的不帶消毒水味的空氣,忍不住多吸了幾口說:“以後再也不想到這種地方來了。”

  時光抱歉地說:“自從認識我,就害你老往醫院跑。”

  “說什麼呢,”常曉春鉤鉤時光的下巴,“就算不認識你,我也會感冒、發燒、月經不調的啊。”

  時光制住她調戲自己的手,半真半假地生氣,計程車來,他把她塞進車裡,摟在懷中。

  天空被遮蔽,看不見一絲星光。

  冬夜裡,周圍是冷凍的橡膠的味道,蓋滿頂棚的橡膠皮隨著車子的震動啪啪地相互拍打著,光趁著間隙斷斷續續抖進來,忽明忽暗,他看到凍得發白的水汽不停地從自己的口中呼出。

  他又在做那個夢了。

  在那輛不知去向何方的火車上,他坐在光照不到的角落,周圍空蕩蕩的。車開了很久,車上的人一個個下去,只剩下他,一臉木然地坐著,身邊是安詳睡著的爸爸。

  無數次的夢裡,他都不敢轉過去看爸爸,就算明知道是在做夢。

  直到退燒之後從醫院回來的那一天,他連傷帶病,本以為會睡得很好,卻又再次陷進這個夢——他再一次坐在爸爸身旁,雙手緊握,祈禱他的爸爸沒有死。

  在他的祈禱聲中,車子忽然停下來,常曉春在透亮的光線中扶著車門跳了上來,穿著那件他送她的,大紅嫁衣顏色的棉襖。她背著鼓鼓的背包,搓著手跺著腳說:“好冷啊——”

  他抬頭看到,卻覺得好溫暖。

  醒來的時候,是早晨四點。他洗了把臉,走到陽台。蒼藍的天空下,是一條冷寂的巷子,年老失修的路燈嘩啦啦地閃著光。

  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他下樓買了早點,用保溫桶裝好帶回來。收拾好書包,他走進常曉春的房間,輕輕撫摸她的頭髮,直到她被持續溫柔的撫摸喚醒。

  他說:“我去上課了,幫你請三天假。早飯在桌上,中午我回來。你好好兒休息。”

  常曉春點點頭,又睡著了。她睡得不沉,中途醒了幾次,腦子裡有人在嘀嘀咕咕,突然一個聲音大喊:“你發誓!”她猛然地驚醒,醒得徹底,看看周圍,只有她一個人。

  晚上時光放晚自習回來,利用一點兒時間給常曉春講解一些他認為值得做的題目。

  十點多鐘,寂靜的夏,屋頂上亮著一盞橘黃的燈,燈下一張小小的床上,虛弱的女孩靠坐在男孩的臂彎里,男孩舉著一本書在女孩面前,如果是一本相冊或者一本村上春樹的小說才夠浪漫。可是他們浪漫不起來,那是一本習題冊。

  女孩用鉛筆寫下答案之後,男孩搖搖頭,用水筆畫個圈說:“這裡應該用X代換。”女孩懊惱地重寫一遍公式,嘴裡念念有詞地推算下去。

  男孩看上去目不轉睛認真負責,實則早就聞著女孩頭髮的香味走神了。

  六月有時候,一場突然來襲的傳染病蔓延到他們的城市。

  這裡雖然不是重災區,但時時有病例傳出。他們學校也出了一例,校長頂不住壓力放了三天的假,對學校進行全面消毒。

  學生們被警告只能待在家裡。

  新聞里每天報導疫情,大街上都是戴口罩行色匆匆的人,不斷傳來藥品脫銷的消息,一時之間,人人自危。

  常曉春體質虛弱,更加不敢出門,每天窩在家裡做習題。她做得頭疼腦熱的時候,時光卻坐在窗邊看雜誌。她房間裡收集的一系列小說報章雜誌在這三天裡,幾乎被時光看了個遍。

  她看他這麼不緊張的樣子,納悶問他:“你一點兒都不擔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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