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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曉春對老闆匆促說一句:“謝啦。”一步不敢耽擱,拽著時光往家跑。

  心跳,喘息,前面天冷路遙,他們筋疲力盡,但仍要繼續前進。在常曉春緊緊拽著他的手,一味向前奔跑時候,時光的心裡長出了一片樹林,開滿了三月的花,花瓣隨著他們的顛簸落了滿滿一地。

  常曉春開玩笑說,這麼天長日久下去,他們可以去參加奧運會了。

  時光緊握著常曉春的手,他想起這情景他曾經在夢裡見過。也許冥冥之中有一些玄妙,當初只當是平常。

  追他們的人中,有一個叫許蔚傑的,最為執著。初聽這個名字,覺得耳熟。找人問了問,原來是許蔚彬的堂弟。為了幫堂哥報仇,他那執著的態度,便讓人理解了。

  有一次不幸被他們追上,十幾個人包抄時光一個。時光被抬起來扔進了那條被他媽媽的工廠嚴重污染的護城河。大冬天裡,寒冷刺骨,幸好河水不深,時光又會游泳才沒出大事。

  眼睜睜看著時光被扔下去,常曉春急了,往拉住她的男生手上一口咬下去,掙脫那人之後,她直奔許蔚傑,對著他的臉一拳湊下去。

  許蔚傑差點兒摔倒,當即咒罵一聲給她了一巴掌。常曉春一瞬間耳鳴,拼著口氣又還給許蔚傑一巴掌。許蔚傑被打得有些蒙,周圍的半大小子們看到這一幕異常興奮,指著許蔚傑說:“老大流鼻血啦。”

  許蔚傑抹了抹鼻子,果然有血。太丟面子了,為了維護尊嚴,他抬起手又要甩常曉春巴掌。常曉春昂著臉迎向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大大的眼睛目光灼人,流著鼻血狼狽的樣子還自以為很兇狠。他不知道怎麼的,就笑了,巴掌也沒落下。

  後來的情況是,吳慡聽到消息趕來勸架,許蔚傑也算報了仇,又有人給他台階下,他兩全其美地順勢下了。吳慡沒要常曉春感謝,也跟著走了。

  剩下常曉春,她脫了外套,抬起腿就要翻過欄杆,卻聽河岸邊傳出聲音喊:“不准跳!”

  腿掛在欄杆上,她順著聲音仔細看黑色的河面,時光已游到岸邊。

  腦子清醒了些,她望到通往橋下的樓梯,趕緊收回腿。從欄杆跳下來的時候常曉春不小心摔了一跤,臉趴在地上,她顧不得疼,跑到橋下,跌跌撞撞地順著長滿野糙的堤岸往下走。

  快到河邊時,時光瑟縮著坐在岸邊的枯糙地上。常曉春想要撒開腿狂奔,時光喝住她說:“不准過來!”

  常曉春假裝聽不到,繼續往前沖。

  “再過來,我就游回去!”

  聽到時光的警告,常曉春哭笑不得。

  “你怎麼啦!”她往前走了兩步。

  時光立刻停住,往後退了兩步。

  她知道他說到做到,真的不敢上前,只能幹著急,等著他慢騰騰地走上來。

  走到近處,常曉春看清時光臉色發白,全身發抖,她趕緊拿了外套披在他身上。時光接了外套,一頭倒在糙地上趴著,他的額頭髮麻,整個臉袋像被罩上了一個塞滿冰塊的帽子。

  常曉春看不見他的臉,只聽到他急促地喘息,夾雜了幾聲咳嗽。

  緩了好一陣子,時光顫抖著嘴唇說:“別碰我,水裡很髒、很臭。”

  原來,這就是他不准她上前的原因。

  常曉春鼻子一酸,眼淚聚起來。她泄憤地在他身上揍了幾下:“那又怎麼樣,我在乎嗎?”

  “我在乎。”他低語一聲,爬起來,拒絕常曉春碰觸,自己撐著向前走去。

  常曉春掘不過他,跟在他身後,怕他隨時會倒下。

  他們回來常曉春的家。時光洗了熱水澡,喝了常曉春煮的薑湯,睡了一覺,什麼事都沒有。到底年輕就是本錢,常曉春很欣慰。

  許蔚傑那幫人不找他們了,可是總有人前赴後繼,摸清了他們住的地方,騷擾蔓延至家中。

  在門口發現死貓死狗,吃著飯忽然有石頭飛進來。做這些事的八成是年少氣盛的孩子,精力充沛,死纏爛打。

  總是半夜被驚醒,常曉春不堪其攏。時光似怪物,天生睡眠少,半夜拿根棍子等在窗下。抓到幾個混混教訓一頓,夜裡便安寧一些。然而白天卻不安寧了。

  中午放學回來,家裡被砸得一團亂。已經被人登門入室,常曉春家裡,時光不能再住下去。可是找別的房子住,他們又負擔不起。

  常曉春一拍腦袋,想起一個地方。是她小時候和早逝的爺爺奶奶住過的筒子樓。如今那裡已經拆遷,只剩那棟樓還在,早已沒人住了。

  到了郊外,筒子樓靜靜地矗立在荒涼的堤岸,被人遺忘了一般,牆面的石灰剝落,雜糙從石fèng里鑽出來,讓人不忍踏足。

  樓里不知何時全部搬空。頂樓那間原來爺爺奶奶的屋子布滿灰塵,東西仍然只有幾長蓆子和一個破舊書桌,電是通的,但沒有水。

  他們上來時看到樓下有個水井,找了桶扔下去試了試,打出乾淨的水。確定能住以後,找了個周日,時光簡單搬了些東西進去。

  常曉春還住在自己家裡,但經常會到時光那裡串門。

  時光從小到大從沒住過如此簡陋的屋子,除了四面白牆,一長桌子和一卷蓆子,再無其他。他先有些不適應,很快發現了異於往常的樂趣。

  坐在頂樓的平台上,可以看見遠處的護城河,陽光時媚的日子,和常曉春搭一個台子在露天吃飯,別有滋味。

  因為離市區較遠,夜晚關掉燈後,最亮的是星星和月亮。耳邊聽到的是風聲,蟲子在糙里鳴叫,從這一棵糙跳向另一棵。

  一向淺眠的時光,破天荒睡得很香,微微打起了鼾。

  常曉春摸著他的睡臉,他越是安然,她越是心疼。這眾星拱月的人,從小到大什麼時候受過這種苦!

  她貼著他的臉沉吟著:“你到底為了什麼?”

  時光在新住處安定下來,學校里卻沒這麼順利。

  多數人對他們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來找碴的多是愛惹事生非的。或者他們認為,能欺負到時光頭上,也是一種榮耀。

  時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個性,似被磨平。怎麼打,他都不還手,被打得下課前和下課後成了兩個人。從前是常曉春拖著時光以免他衝動傷人,現在是時光抱著常曉春告訴她凡事要忍。

  同情的、幸災樂禍的聲音紛紛在傳:“時光蔫兒了。”

  “校長在我媽廠里注了資,我媽走了以後,他的錢打了水漂。”

  常曉春小心翼翼地給時光腫脹的眼角上藥,時光手背按著同樣紅腫的嘴角說:“他現在巴不得開除我。”

  常曉春腦中浮現出校長的樣子,那是個圓臉胖身,小鼻子小眼睛的中年男人。

  “那你也不能讓他們這麼打啊。”常曉春拿開他的手,看到他嘴角開裂滲出血,心裡一緊,棉花蘸了酒精給他消毒。他一句呻吟都沒有。

  “很快他們就會覺得沒意思。”

  時光用手指摸了摸常曉春在他嘴角貼的創口貼,額頭上也有一片。

  常曉春看著自己的“作品”,嘖嘖讚嘆說:“再多兩片,就徹底破相了。”

  時光挑眉說:“你愛我的人,還是愛我的臉?”

  常曉春撲哧一笑,佯裝敷衍道:“都愛啦。”

  確實如時光所說,一段時間之後,逐漸沒有人對挑釁時光這件事感興趣了。取而代之的,是對獅子座流星的討論。同學們三兩個聚在一起,商量那天晚上如何狂歡。

  作為女孩子,常曉春對流星雨之類浪漫的事也非常有興致。當天晚上,她和時光一人裹一條被子,坐在樓頂平台上抬頭觀望且。

  凌晨一點多,宇宙綻放了它自己的煙花,在黑夜的天空中,奮不顧身地一顆接著一顆落下。

  在這無聲無息的壯觀之下,時光躺在常曉春腿上,睡著了。

  據說那場盛大的流星雨,催生出了很多對情侶。學校里出雙入對的比率嚴重上升,為了揭制此種不良風氣,校長決定進行一次校風整頓,每天委派老師和學生會的幹部分管區域監察。

  常曉春雖然不是無辜者,卻在沒有十足證據的情況下被批鬥。

  她在學校樓前面走的好好兒的,忽然被叫住。劉萌萌冷冷地看著她問:“走這麼快去哪兒?”

  自從高二分班,劉萌萌處處避開時光和常曉春。現在時光失勢,她便動了報復和心思。

  “去教室。”常曉春知道來者不善,答完便走。

  “站住。”

  劉萌萌喝住她,擋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嘲諷一笑,說:“之前是不是還以為自己是灰姑娘呢。”

  常曉春跟她耍太極:“你都十八九歲的人了,還相信童話啊。”

  劉萌萌冷哼一聲:“常曉春,你們一家是什麼東西,我很清楚。跟我比,你就是件垃圾,就算用禮服把你包起來,也掩蓋不了你身上垃圾的味道。”

  “那你又何必跟一件垃圾比?”

  “我是要讓你看清楚現實。如果你不是垃圾,為什麼你爸媽都不要你了?你以為傍上時光你就翻身了?到頭來,你們不過是一堆臭味相投的垃圾,活該被人踩。常曉春,如果我是你,肯定想盡辦法把自己藏起來省得礙別人眼,你還敢大搖大擺地走在外面,真他媽不要臉。啊——”

  從天而降的一大摞作業本子劈頭蓋臉地砸到身上,劉萌萌花容失色。

  剛被氣得差點兒吐血的常曉春,感嘆老天多麼開眼。她朝樓上看去,她的“老天”慢悠悠地用好聽到能殺人的聲音說:“手滑,抱歉。”

  劉萌萌憤怒的目光在時光和常曉春身上來回擋she:“你們等著!”她厲聲警告,踢開腳邊的作業本走回教室。

  常曉春撿起作業本,用袖子擦乾淨弄髒的封面,摞好放到時光手中。

  常曉春問:“以她的性格,不會放過我們吧?”

  時光說:“不用怕,有我在。”

  平常在學校他們很克制,雖然一個班,大庭廣眾之下幾乎從不說話。但是他們並沒有停止交流,他們的交流是擦肩而過的對望,偷偷在抽屜里塞一瓶牛奶,或者清掃教室時搬同一張椅子。

  這是最常用的,其他的,比如輪到常曉春回答問題,答完了老師說:“同意這個答案的同學請舉手。”她偷瞄到他懶洋洋地舉起手,雖然不是最快但絕對是最高的。

  長期無聲的交流練就了他們就算隔著人山人海,也能一眼找到彼此的默契。

  可即是這樣,他們的關係在同學中已不是秘密,老師們也知道一點兒,因為時光身份特殊,大家抱著少惹事的安全觀念,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劉萌萌受了氣,挺身而出把這層窗戶紙捅破到校長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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