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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向遊樂場深處走去。
常曉春把可樂塞在時光手裡說:“我們去玩別的吧。”
時光一手拿著可樂,一手伸向她。
常曉春愣了一下,往回跳一大步,握住他的手。
是他的手喂!
那天他們玩了海盜船、太空梭、礦山車……對了,還有旋轉木馬。時光願意陪她做旋轉木馬,她很驚喜。遺憾的是,小孩們都喜歡白馬,時光作為唯一的大人,被擠到一匹黑馬上去。黑衣黑馬,很多人看他。
“嗨!”一個扎麻花辮的小女孩坐著白馬經過他身邊時,親熱地對他揮手。
他抬一抬手掌敷衍了事。其他小女孩看到了,一個跟著一個效仿,對他揮手簡直成了她們的遊戲。小孩往往是你越理她她越興奮,為了不掉入死小孩們的陷阱,他假裝深情憂鬱,凝望著吊頂上的彩燈遙想那遠方。
常曉春捂著肚子快要笑死。
他其實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吶。
玩到下午,他們精疲力盡,買了冰淇林坐在長椅上休息。吃到一半,花叢里跑出來一隻黃白花紋的小貓對他們喵喵地叫。或許是某個寂寞的售票員養的寵物,在遊樂場見慣了大場面,對人類很大方很親近。常曉春餵了小貓一點冰淇林和一小塊蛋筒,等它吃完,幫它擦擦鬍子。手上黏黏的,她去衛生間洗手。
她回來時,時光靠在椅背上望著天空,一副就算天掉下來就算有飛碟經過都無所謂的樣子。她說可以走了。他沒有立即站起來,而是彎下腰。她隨他的動作看下去,原來之前的小貓沒走,趴在他潔白乾淨的球鞋上睡著了。
小貓睡的很香,小肚子一鼓一鼓的。他沒有直接抽出腳,或者把小貓拎走,他用食指輕輕撓小貓的下巴,小貓很舒服,咕嚕著,懶洋洋在他鞋子上蹭了兩下,翻過身去。他撫平小貓亂糟糟的毛,移開了腳。
她的心被融化了。
“走吧。”
摸過小貓的手,朝她伸過來。
握住他手的剎那,她似乎感覺到了小貓留在他手指上的溫度。她覺得他不再是那個遙不可及的男孩,他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擁抱他。但目前,她不敢。
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吶。
他們坐同一輛公交回家。她比他提前兩站下車。
目送公交遠去,她在站台等另一輛車回家,高飛就在這個時候從公交線路牌後面走出來。
十字路口的轉角邊有一家甜品店,據說是個香港人開的,放著聽不懂的粵語歌。常曉春端坐在靠窗的位置,喝著高飛買給她的奶茶。
高飛問:“你怎麼跟他在一起了?”
常曉春開心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看不出來嗎,我們在談戀愛啊。”
“認真的?”
“認真的。”
高飛猶豫了一陣說:“你們還是別談了。時光他……他的性格不適合你。”
“他什麼性格啊。”
“有點兒偏激。反正跟一般人不太一樣。”
“他是挺特別的。”在常曉春眼裡,時光的一切都是好的。
“他那不是特別,他是……”高飛糾結著。
“是什麼?”
高飛一副自我放棄地樣子說:“我不跟你兜圈子了,你聽我的,跟他分手。”
常曉春感到高飛不是在開玩笑,她把高大的奶茶杯子推到一旁,認真地看著他:“你忽然來這一句,我不太懂。你倒是給我個理由。”
“你別看他長的帥就被他外表騙了。其實他性格有問題。”
他知道他這樣在朋友背後說壞話很不厚道,可他說的是事實,他真的很想叫醒這個執迷不悟的常曉春。
常曉春緊張地問:“什麼問題?”
“他很偏激,看事情不是黑就是白,說不定衝動起來會做出什麼事。”
聽了高飛的話,常曉春並未驚慌。她明白家庭的變故對時光肯定會有影響,她早有心理準備。
看常曉春沒什麼反應,高飛又強調一遍:“他的性格真的很成問題,你要相信我。”
常曉春撐著下巴很困惑:“你和他從小認識,你應該知道他小時候除了聰明點兒,其他都很正常。怎麼現在你就能斷定他性格有問題?如果是這三年才變的,可三年來你也沒見過他啊。你到底聽誰胡說八道的啊。”
他自己跟我說的。高飛一衝動差點把這話說出來。
“總之我沒胡說八道,你就不能信我嗎?”他急了。
“不能。”常曉春搖搖下巴,笑起來,“我跟時光不是玩玩的,我們是認真的。”
“你忘了那小子是怎麼騙你的了!”高飛著急了。
“都是小時候的事了,誰還放在心上。再說……”常曉春把奶茶端回來吸了一口,“他爸的事對他刺激多大啊,當時他那麼討厭我也是正常。不過現在我們都明白了,大人犯的錯跟我們無關。”
“……”高飛欲言又止。他猶豫要不要把真相告訴常曉春。
不是時光眼睛的真相,而是他喜歡常曉春的真相。也許他說了,常曉春會為他動搖?畢竟和常曉春朝夕相處了三年的人是他,不是時光。
服務員端來原味奶茶放在他面前。他扔掉吸管,喝了兩口,重重放下杯子,他吸了口氣說:“其實我……”
不行,他不能說。
“你什麼?”
“沒、沒什麼。”
高飛泄氣地陷進椅子裡。
他不能說。萬一動搖不了常曉春,她肯定會反過來認為他是為了讓她離開時光才故意表白的。他們肯定連朋友都不做成。就算動搖了她又能怎樣,把她搶過來嗎。搶過來又能怎樣呢。他根本沒時間談戀愛。
只能儘量說服她了。
“你這麼想吧。”高飛換一個角度勸說常曉春,“他們家多奇怪啊。他爸爸搞藝術,搞藝術的本來就偏激。時光肯定受影響。後來他爸又死了。時光心裡能沒有陰影?”
時光爸爸的死,也是常曉春心裡的隱痛。她把那個胖胖的玻璃杯移回來,雙手捧著轉了兩圈,考慮了很久說:“就算他心理確實有點什麼陰影,沒關係,我們誰沒有呢,多多少少總有一點。也許程度不同,你是感冒,而他是發燒。不能因為他病重,我就避之不及吧。越是病重,才越是要親近他照顧他。隨著時間流逝,總會好的。”
“可是你知道嗎,很多人是好不了的。”高飛想到自己的身世,克制不住激動。
“高飛……”常曉春探出手放在高飛手邊,“別這麼悲觀。”
高飛很想去拉她的手,但他忍住了,雙手交握著擱在桌上說:“我不是因為他生病什麼的就歧視他,我更不是嫉妒他,我只是說個事實。時光這個人經歷了很多事,他心裡那個不是陰影那是黑洞,說不定哪一天你就摔個大跟頭。”
“不要緊。”常曉春收回手,笑著說,“我會在他的洞裡埋上種子,十年二十年之後,就會長成茂密的大樹把洞填起來,填滿,滿滿的變成一片樹林。”
常曉春雙手展開,做出樹林生長的樣子。臉上煥發出對未來希望憧憬的光彩。
“你總是這種不切實際的性格。”
“我哪有不切實際。”常曉春說著,一口氣喝光珍珠奶茶,抹了抹嘴說,“這頓,你請。”
高飛無奈地搖搖頭:“我知道,你現在是鬼迷心竅,我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非得讓你吃回虧才能明白。”
“別說的那麼嚴重。”
“我不說了。”高飛招來服務員結帳。
兩人出了門,天已近黑,他們道別。常曉春徑直往南去前面路上的公交站台,高飛在她身後喊:“祝你的宏偉大願早日實現。”
常曉春同樣對他喊:“祝你的感冒早日好。”
“死丫頭。”高飛低罵一句,其實她心裡什麼都懂,就喜歡裝糊塗。
看著常曉春消失在轉角,高飛從口袋裡掏出自行車鑰匙扔到空中,要接住的時候手僵住,鑰匙咔噠一聲落地。
時光一身黑白灰,站在甜品店跳躍的彩色霓虹燈下。
“你對她說了什麼?”時光問。
“沒說你眼睛的事,”高飛說,“只是告訴她,離你遠點兒。時光,別禍害她行嗎?”
迷離的粵語歌從甜品店裡飄出來。店裡的服務員趴在櫃檯興致勃勃地看外面街上兩個小伙子打架。維持了一首歌的勢均力敵,到了第二首,鄭伊健唱“天真的聲音已在減退”的時候,高飛被時光扭過手臂按在一輛躺倒的自行車上動彈不得。
“去【你【媽【的時光,放開我!”高飛大叫。
“我曾經那麼信任你……”時光的聲音從齒fèng里發出。
高飛恨恨地說:“你知道自己有病,就別招惹常曉春。”
“我沒病。”時光手上一股狠勁兒
高飛悶哼一聲,滿頭的汗,他扭過頭咧開嘴笑:“就你這樣,還說沒病?”
“沒有。”時光提高分貝,把高飛拽起來,一拳揍他臉上。
高飛沉重的身子撞倒一整排自行車,噼里啪啦的聲音像放鞭炮。“王八蛋……”他捂著鼻子痛苦地想要站起來。時光糾住他的衣領,又把他重重壓回去上,抬起拳頭,然後,他的動作停止了。
常曉春雙手抓著挎包的帶子驚訝地望著他們。她走到公交站發現那一站沒有到她家的車,決定去另一條路上看看有沒別的站台。經過十字路口,她聽到自行車被撞倒的聲音,最後一輛車就倒在她的腳邊。
看到常曉春,時光鬆了手慢慢地站起來,後退幾步。
“高飛。”常曉春跑過去把腫著半邊臉的高飛扶起來,著急又有些失望看著時光問,“你為什麼要打他?”
“他有病……”高飛搶先說,腿一軟,半跪在地上。
常曉春接住高飛大半的重量,焦急地問:“怎麼樣啊,要不要去醫院。”
此時她一心在高飛身上。
時光一步一步地後退,蒼白的常曉春在他眼中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在她抬起頭看他的一刻,他徹底轉身疾步而去。
“時光!”無論常曉春怎麼喚他都沒有回頭。
高飛抓住想追過去的常曉春,說:“你看到了吧,這小子就是頭狼。”常曉春猛地回頭,頭髮在高飛臉上甩過。她堅決地說:“高飛,對不起。”隨即掙脫開高飛的手,追往時光離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