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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有回頭,手抬高了,對她做出一個拇指向下的姿勢。

  他看不起她。

  是,她不果斷,不瀟灑。但她明白自己心裡要什麼,就算要不到,留一點希望也好。反正她也沒礙著誰。

  一切還沒結束呢。常曉春繼續得意著,哼著小曲輕快地上樓,兩分鐘後,她連滾帶爬地從樓上衝下來。

  一切確實沒結束。

  她的媽媽抓著碎酒瓶在後面追著她,長著巨齒的酒紅色啤酒瓶在閃過路燈的一剎那,露出冷冽的光。

  “媽!”

  常曉春大叫,想叫回媽媽的理智,卻喚來新一輪追打。

  她只有拼命地跑,像無數次在惡夢中那樣。

  這回,她沒有夢中幸運,她摔倒了,摔在一輛自行車邊上。一隻白球鞋正好踩在她面前。

  她抬頭驚訝。

  時光走到巷子口,先是聽到一聲驚叫和匆猝的腳步聲,接著看到常曉春從樓里撲出來,怕是有什麼危急的事。他沒猶豫,返回去幫她。

  “快上車。”他對她伸出手,拉她起來。

  常曉春跳上時光的車。時光調轉龍頭飛馳出去。

  常曉春窺一眼身後,媽媽追至燈光照不到的陰影里,跑不動了,撲通一聲坐到地上,身旁牆壁投she出巨大的黑影,在常曉春眼中顫抖著漸行漸遠。

  時光帶常曉春到安全熱鬧的街市,停在路邊的長椅旁。抬手擦汗的時候,他無意間瞥見自己的掌心有一大塊凝固的血跡。他把常曉春的手翻過來,發現她的手掌被什麼劃了一道很長的口子,貫穿整個掌心,一直在滲血。

  他四處看了看,對面的超市旁有一家藥店,沒打招呼就過去了。常曉春抱著腿坐在長椅上,有氣無力地垂著頭。

  時光很快回來,帶回酒精藥棉和紗布。替常曉春消過毒後,他幫她把傷口包紮起來,在手上綁一個死結,問她:“怎麼回事?”

  常曉春回憶起剛才的情形:她進門時,媽媽在客廳喝酒看電視,邊看邊指著電視裡正在演的一部韓劇痛罵。最近那部韓劇很火,她也看過一點,裡面的男女主人公為了愛情拋棄了家庭。她想,媽媽看這樣的電視劇不是自己找刺激麼。

  正這麼想著,媽媽忽然回頭看到她,發紅的眼睛猙獰起來,舉起酒瓶劈頭蓋臉地砸,嘴裡尖聲叫喊:“是你,是你帶走我老公!你這個臭女人!”

  她知道媽媽發起酒瘋來不得了,立即逃跑。媽媽見她要逃,手一甩砸破了個酒瓶追上來。地上滿是玻璃碎片,她怕媽媽光腳被玻璃扎到,下意識想阻止她亂走,結果受傷的是自己。她只好捂著扎破的手義無反顧地逃。

  “嘶——”常曉春皺起眉,不小心按到傷口,火辣辣地疼。

  “究竟怎麼回事?”時光又問了一遍。

  “沒事,我媽今天心情不好。”常曉春不打算把家醜外揚。

  “你媽媽一直那樣?”

  “不是,她今天酒喝多了,平時都很好。”

  常曉春很大聲。

  時光發覺了,她越是心虛說謊話,越是大聲。他沒再問,把酒精棉等東西收好在一個包里,遞給她說:“現在我救你一次,扯平了。”

  常曉春瞪著他,忽然皺起眉:“我、我肚子疼……”她兩手壓著肚子呻吟。

  他聽她呻吟了一會兒,說:“別裝了。”

  常曉春眼睛眨了眨說:“你怎麼知道我裝的。”

  他的嘴角揚起的弧度,讓她心跳加速。

  “別想騙我。”他說。

  在黑暗中度過幾百個日夜,他的聽力,以及對聽到的聲音里細微情緒變化的理解能力,都超乎常人。所以,當他走到巷子口,他能聽到常曉春傳來的微弱的呼救聲。

  所以,在車水馬龍的街頭的此刻,他能聽到常曉春急促的心跳聲,仿佛在壓抑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用。”

  意料之中,時光跨上車,對她說:“再見。”

  常曉春的心跳更急了,在他即將踩下腳踏的時候,她從椅子上跳下來攔在他面前。

  “你……我……”她慌亂著,心中情感好似cháo漲cháo落,浪花不停觸摸著沙灘,向前一點,再向前一點,去夠那一顆美麗的貝殼。

  而他這貝殼,靜靜立在她面前,始終那樣的無動於衷。

  話還沒有開始講,她已被他的無動於衷打敗,眼淚流下來,她自暴自棄地說:“我喜歡你。我也不明白我怎麼會這麼喜歡你……”

  一輛車疾馳而過,掀起的風吹亂了她的頭髮。

  很多時候,時光的流逝是波瀾不驚的,倏忽三年過去,倏忽五年過去,然後我們長大了。而那些時間點滴里的暗涌只有我們自己才能夠感受。

  常曉春,她說不清這種感受,她只知道,這麼多年過去,忽然有一天,他出現在她面前,那些點滴里的暗涌像找到歸宿般翻騰起來,澆灌了埋在她心裡的種子,擠破她紅腫的心尖,發出芽。

  “我喜歡你,”她說,“如果你一定要撇清關係,那就撇清吧。但是我還是想讓你知道,我喜歡你。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怕我不說出來,會後悔。”

  這時候,她的肚子狠狠作痛,真的痛的時候,她反倒不願表現出來了。詩人說微笑著流眼淚,大概就是她現在的心情吧。

  她笑著說:“這下我不會後悔了,我回家了。”

  左手握著右手,握得緊緊的,她從他身旁走過,向家的方向走去。

  “你喜歡我什麼?”他開口了,聲音在離她很遠的風裡,他說,“我騙過你,傷害過你。對你冷淡,毫不熱情。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燈光喧譁的夜色中,她撫過被風吹亂的長髮,清清亮亮的聲音說:“這已經,與你無關了。”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她聽到心裡的種子小聲地哭泣。

  喂,時光,記得嗎,那真是漫長的一晚啊。

  三。麥琪的禮物

  像一顆石子投入湖泊,安靜地下沉,了無蹤影。

  那晚之後,她又回到了她原來的生活中。張佳來問她有沒道歉成功,她歡樂地點頭。張佳來表揚她一頓,隨後分享了一件歡樂的事。那幾天,有個高二的學長犯了錯,被罰打掃教學樓外的花壇。學長斯文清秀,一點也不像會搗亂的男孩子。張佳來一眼就喜歡上了他。

  “你覺得他怎麼樣?”張佳來趴在窗口上問。

  常曉春說:“凡是你喜歡的我都支持。”

  “哪有喜歡啦,只是看帥哥嘛。”

  張佳來害羞喜悅的笑容讓常曉春懷念起自己偷看時光時的美好心情。如果她能忍耐住這份感情,每天只是安安靜靜地看他,現在她也會有張佳來這樣簡單的安靜的快樂吧。可是她忍不住啊。任何事情,既然做了就要承受後果,關於這一點,她想她已經學的不錯。

  時間漸漸過去,她不再是話題人物。而時光,始終以他獨特的光芒成為同學口中聊天的對象。

  星期一,他打籃球贏了高三的學長。星期二,他上課打瞌睡被叫起來,一個人寫完了整個黑板的奧數題。星期三,他上午拒絕了校花的表白,下午把為校花出頭挑釁他的男生揍了一頓。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

  每天都有他的新聞傳入她耳中,她跟著同學們或者驚嘆或者歡笑,上課鈴打響,又恢復一本正經。只是偶爾在聽寫英文時聽到“time”這個單詞,會忽然被擊中,腦中一片空白。

  他們學校的占地是一個很大的圓,繞著學校走一圈要半個小時,教學樓橫亘在中間把學校割成兩半。她的教室在這頭,他在那頭。他們很少相遇。

  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或者是出早操在廣闊的操場空地上不經意看到,或者是去學校商店買東西不經意擦肩而過。她的心會停頓一下,很快便又跳動來,按照約定好的,她當做不認識他,繼續跟好姐妹手牽手,喝著同一種味道的奶茶。

  等他走了,張佳來忽然說:“你輕點啦,握得我的手好疼。”

  她不好意思地放開手。

  期中考試在11月中旬。他們班級出了年級第一名,老師們很高興。班長劉萌萌參加演講比賽得了獎,獎狀貼在黑板最上面。張佳來宣布元旦要跟爸媽去上海購物。晚上放學,她興奮無比地和常曉春道別,爬上了她爸爸的轎車。常曉春在車外對她揮手,著看她遠去。她騎上老舊的自行車穿過放學的眾人,走上那條熟悉的回家的路,他曾載著她走過的路。

  別人的生活和喜悅,對她來說,就像電影裡的背景音樂。悠揚的歌聲中,她騎車,停在紅燈前,綠燈亮了再騎上去,面容平靜地做著些瑣碎平常的事情,仿佛她不在音樂聲里。

  元旦前兩個星期,早讀課上,常曉春撐著下巴凝望窗外一棵孤單的杉樹。教音樂的張老師走進他們班,跟班主任交流了一下情況。班主任下令所有女生站起來。常曉春被張佳來喚回神智,莫名其妙地跟大家站在一起。

  張老師在女生中間轉了轉,挑了兩個個子較高,長相不錯的女生:劉萌萌、常曉春。學校要舉辦元旦晚會,這回有省教育廳的領導過來,校長很重視。

  常曉春和劉萌萌被叫過去參加舞蹈排練。劉萌萌小時候練過民族舞,張老師隨便教幾個動作她很快就能學會。而常曉春,手腳總是不協調,有時左轉右轉都搞不清。一到她跳,劉萌萌就在邊上捧著肚子笑個不停,發展到後來,只要她一有動作,劉萌萌就笑。常曉春憋了一肚子氣,等劉萌萌下次再笑,她突然一下跳到她面前吼:“別笑啦,笑的牙齦都出來了!”

  劉萌萌緊緊捂住嘴,憤恨地瞪她。

  常曉春的一聲吼被張老師聽到,她把常曉春叫過去說:“曉春啊,我看你中氣挺足的,唱歌應該不錯。你隨便唱一句我聽聽。”

  常曉春唱了首媽媽常唱的《山清水秀太陽高》。

  “嗯嗯嗯。”張老師連連點頭說,“決定了,你別跳舞了,來唱歌吧。這麼好的嗓子,人又漂亮,站出去絕對能代表我們學校形象。”

  “可是,我從來沒在台上唱過歌。”長這麼大,常曉春還是第一次得到如此器重,有些沒自信。

  張老師拉起她的手往音樂教室走,鼓勵她說:“沒事,誰沒有第一次,多練練就好了。”

  推開音樂教室的門,常曉春傻了。她看到時光坐在窗前的鋼琴邊,專注地彈著一首曲子。那曲子,她練舞的時候隱隱約約反覆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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