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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下有個叫博術的,去年隨他去延州,不幸死在那裡。博術有兩個老婆,一個兒子。兒子名叫伯顏,不幸是庶出,又跛了腳,不能繼承家業。按著希提風俗,他家裡財產並女人一併歸了他的弟弟。

  按說伯顏也該歸他弟弟撫養。但在希提這種地方,男兒不能馳騁疆場,便跟女子無異。伯顏雖名義上有個叔父,實際上頓不接下頓,過得跟奴隸一般。

  敘倫記著博術的死,見著伯顏在外面遊蕩,便送了他只幼獒。

  邵敏抱回家的那隻,便是伯顏的。

  第二日,元清被敘倫請了去喝酒。

  邵敏餵飽了小黑,才備好木筆和膠板,便聽到敲門聲。

  伯顏只有十二歲,卻已經到了邵敏胸口,又瘦又高,竹竿似的見風倒。

  他身上袍子髒兮兮的,帶了些悶臭的羊圈味道。手上黢黑皸裂,爪子一般。

  但邵敏首先注意到的,卻是他嘴角的淤青。

  將他讓進屋裡,捧上一碗熱羊奶,用希提語問道:“你臉上怎麼了?”

  伯顏喝奶略有些急,答話卻懶洋洋的,“我把大汗賞的東西送了你,博忽知道了,就揍了我一頓。”

  博忽便是他的叔叔。邵敏在希提住了兩個多月,早知道伯顏的情況,卻沒想到他把自己的狗送人也會挨打——她當然不知道自己抱回來的是只獒王崽,更不清楚伯顏的東西按規矩是屬於博忽的。

  但邵敏倒是想到,博忽既然打了他,想必也不會給他吃早飯,便去熱了些奶羹,攪在冷粥里端上來,道:“先吃些東西吧。”

  伯顏明明已經開始流口水,卻還是懶洋洋的搖頭,道:“不用了,教我寫字吧。”

  ——他昨天把幼崽送給邵敏時,提了這個條件。

  邵敏說:“你不吃東西,怎麼能好好學字?我是你的老師,你要聽我的。”

  伯顏挑著細長的眼睛笑了笑,“若我不是個跛子,你一個女人也想給我當老師?”

  邵敏直接把木勺子捅到他嘴裡,“我是個女人,也是你的老師。你既拜了個女人為師,就別再囉嗦。”

  伯顏撇了撇嘴,沒有再反駁。

  在希提,只有貴族男子才能學習讀寫。

  所謂的貴族,就算不是一族的大汗,也至少得是烏爾堅王庭冊封的千戶長。

  伯顏自然夠不上資格。

  他雖然是個跛子,卻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出人頭地。可惜他註定上不了戰場。若是普通人,只怕也不會把主意打到文書上去。但是伯顏並不是個平凡的孩子。他的見識比大多數成人

  81、小黑 …

  都要深遠。

  從帖木兒圍剿馬賊開始,他便知道日後吉木薩需要一個會寫字算術的人來管理商販,而貴族們只怕不屑這種瑣事。

  因此發現邵敏能讀會寫時,他毫不猶豫的便拿出自己僅有的籌碼,換取她的教授。

  這個孩子聰明得有些過分了,邵敏教完了計數,又教二十四個字母。等元清回來的時候,伯顏已經能寫簡單的句子了。

  希提語是拼音文字,剛剛創造了一百年不到,形音沒多少脫節,基本上會說便會寫。只是古代表音字母沒那麼科學,伯顏說的也不是純正的烏爾堅官話,這才增加了不少難度。

  邵敏一面給他糾錯,一面笑道:“改天我給你弄一本《法典》,那是範本,你可以拿回去讀。”《法典》是希提的正史,從神話時代記錄到希提王國的建立,多少有些史詩的性質,是當初創造文字後寫下的第一部典籍。

  伯顏咬著筆頭,含糊道:“我用不著讀那些,只要會寫字會算數就可以了。”

  邵敏道:“我怕浪費了你的聰明。若你日後只當個管倉庫的小官,博忽還能打你。”

  伯顏斜眼望了望她,“那你指望我當什麼?”

  他這個眼神挑釁意味明顯,邵敏見多了元清的楚楚可憐,竟忘了孩子還有不馴的一面。乍見了忍不住就笑著按下他的頭,壓迫般狠揉一通,“給我乖一點。你想當什麼,我才不管。你只要把我教你的學好了就行。”

  晚飯的時候,元清略有些心不在焉。

  邵敏早告訴他,她今天會接待客人,是小黑原先的主人,一個男孩子。但是元清沒想到,她會收學生。

  來希提快三個多月,希提語元清也能說的不錯,但是依舊不會寫——並不是天賦所限,而是他根本一直只把自己當暫居的客人。

  就算不當皇后,邵敏依舊可以做很多事,而且樂在其中。

  可是如果不當皇帝,他想做些什麼?

  文人說,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他以為自己丟了皇位便能拋開責任。但是當帖木兒告訴他元浚的所作所為時,他才明白自己並不能真的放下來。

  天下不一定非要在他手裡走向極盛,但若他活著,也不能無動於衷的看著在別人手裡亂起來。

  但是——邵敏真的願意跟他回去嗎?

  自娶了邵敏,他還不曾見她這麼開懷、肆意的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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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小黑(下) …

  大雪封山足足有四個月,一直到第二年三月里,才有冰雪融水從女神山上蜿蜒而下。

  雪化了,吉木薩的春天也在一夜之間到來。從河岸到荒原,春風吹過了玉門關,滿目都是柔嫩的糙色。天高樹低,一望無際。

  牧民們再次忙碌起來,伯顏來邵敏這兒上課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帖木兒已經開始和元清商議邊關互市的細節,元清聽多說少,任他怎麼引誘都不表態。帖木兒十分無奈,揉著皮囊子問他:“你有沒有點給人做俘虜的自覺?”

  元清送他一顆白眼球:“沒有。”

  帖木兒氣得拽了邵敏說:“我抓了個祖宗回來。”

  結果被小黑一口撕掉半條褲子。

  短短三個多月時間,小黑已經從巴掌大長到半人高。依舊是憨厚到蠢笨的模樣,眯著眼睛耷著耳朵,肥壯的身子安穩如山,輕易不會動一下。

  用元清的話說,簡直笨得一頭羊羔都能輕易欺負了它。

  邵敏自家的兒子不嫌孬,只笑說這是“大智若愚,大勇若怯”。

  她說著玩兒,帖木兒卻若有所思,非要叫小黑跟他家巴圖比試一場。

  邵敏自然不答應——帖木兒家小黑那個哥哥,雖也是一般憨厚的長相,但眯著渾濁的藍眼睛看人的模樣,分明與帖木兒如出一轍的陰險。小黑這種好人家的孩子,鐵定不是對手。

  不過帖木兒是那種不達目的不罷手的,邵敏這裡搞不定,乾脆帶了巴圖到小黑面前晃蕩。兄弟兩個對上了眼,忽然就都不動了。

  南采苹籌備著建官市,這兩天一邊看圖紙選地方,一邊犯愁人才。邵敏閒來無事,便去給她幫忙。

  官市規模不小,幾乎占了半個吉木薩。

  吉木薩是牧民吃飯的地方,雖他們對南采苹不友好,南采苹卻也沒有奪他們飯碗的意思,因此不想占太多牧場。

  但這麼大的規模,離水源太遠了顯然也不行。

  她糾結來糾結去,邵敏給她指了好幾個不錯的位置,卻都能找到否了的理由,顯然是鑽了牛角尖。邵敏知道她是急著緩和跟牧民的關係,迫切想做成什麼事——她始終不願過於依附帖木兒。

  邵敏開導了她一會兒,見實在沒什麼效果,便笑道:“你無論打算得怎麼周全,都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要我說,你只要保證三點就好了。第一點,沒有馬賊;第二點,能補充水和糧食;第三點,方便把貨物運出去。至於牧民怎麼想——只要他們到時候能獲利,定然不會有太多怨言。”

  南采苹道:“可是要建官市,還要很多木材、沙子、石子……”

  邵敏笑道:“你以為建宮殿呢?商人都是逐利而走的,駝隊又跟中原的商販不同,他們不用倉庫囤貨,所謂官市,你大概圈出個地方,讓他們覺得方便就行。”

  82、小黑(下) …

  南采苹想了想,不由垂著額頭笑起來:“我真是忙暈了頭。多虧娘娘提點,要他們覺得方便,這確實是最要緊的。連沙漠都走過來了,誰是奔著官市的?”

  邵敏點了點頭。

  南采苹又說:“我該先去問問駝隊的意思,而後自然就都明了了。”

  邵敏笑道:“這是個正理。”

  南采苹和邵敏走訪駝隊,帖木兒還在勸說元清回去當皇帝。

  元清見邵敏在前面,眼睛一亮,甩了他去追老婆。

  小黑和巴薩繼續扮雕像,對眼睛。

  一陣風吹過,兩隻大狗穩若泰山,雷打不動。

  帖木兒看看他家巴圖,再看看元清,最後決定去追他家南采苹。

  傍晚的時候四個人一起回來,話題不知怎麼扯到中原與希提的美食上了,帖木兒堅稱,希提的馬奶子是天下第一美味酒飲。

  另外三人嗤之以鼻。

  帖木兒於是發狠,非要教他們嘗嘗馬奶子的清涼芳沁。倒春寒的涼風吹來,邵敏道:“大冷天的,就算你想讓我們嘗,可也能當真釀出來?”

  元清道:“敏敏知道馬奶子?”

  邵敏道:“喝過。有點咸,不太喜歡,但味道還是不錯的。不過要稱第一美味,未免太托大了。”

  南采苹笑道:“還是娘娘見識多。”

  帖木兒厚顏無恥反咬道:“你們就欺負我一個是外族人。”

  小黑依舊在和巴圖瞪眼睛,冷不丁被帖木兒踩了尾巴,面無表情的回頭又撕掉他半條褲子。帖木兒炸毛道:“巴圖,咬它!”

  巴圖懶洋洋瞟了帖木兒一眼,無奈的揮了小黑一爪子。小黑面無表情回了它一爪子,而後兩隻狗玩鬧一般撕咬到一塊兒去。

  帖木兒眯著眼睛望向元清,笑道:“我賭我們家巴圖贏,你要不要下注?”

  元清面有難色,“你是不是先回家換條褲子?”

  帖木兒低頭掃了掃,毫不在意道:“我就算什麼都不穿,也依舊是糙原上最有魅力的男人。何況只是破了褲子。”

  他那雙腿確實肌肉緊實,線條完美,無比性感。邵敏眼神也忍不住瞟過去。

  元清額角青筋蹦起,道:“敏敏,你先回家。”

  結果是南采苹先揪著帖木兒的耳朵,拖他回家換褲子去。

  入了夜,小黑和巴圖還在互啃胸毛甩嘴巴子。

  邵敏開了門探出頭去,道:“小黑,吃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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