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滿山只粗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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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餘年》里話海棠,這是標題里的後一半。

  作者:黑肚皮……標題太長,寫不下了,殘念……)

  ……

  ……

  近日讀貓膩《慶餘年》,最愛北齊聖女海棠朵朵。細細想來,竟是很久沒有見過如此讓人眼前一亮的女性角色了。

  但凡網絡小說,大多承載了作者和讀者間對意淫的共鳴。網絡小說中關於女性角色的塑造,也因了這個目標,逐漸地走向模式化。

  先從外貌來看,無論在現實中還是小說中,美女無疑都是最容易得到認同和帶給人美好感受的。但現實和小說又有不同。現實中美女永遠是稀缺資源,不經意的相遇總是帶給人一份驚喜,或遠望、或近窺,觀其唇紅齒白、聞其鶯啼燕語、賞其一顰一笑……來則喜悅如潮水,去則失落如幽谷。就這樣,一次又一次與美女的邂逅把平凡乏味的生活裝點得多了些情趣和期待。

  小說中本也應該這樣。奈何數以萬記的網絡小說寫手哪個不是對自己筆下的女主角珍愛有加,恨不能把所有挖空心思掏出來的美好詞彙都用到她身上。問題是這數萬本小說中的女主角,就是至少數萬個絕世美女啊,都站出來這麼一遛,你還能認得出誰是誰麼?

  先看外貌,許多寫手在女主角的第一次出場時,都會來個全身掃描。秀髮都是如瀑如雲的、眼睛都是大大的、睫毛都是長長的、鼻子都是小巧秀挺的、嘴唇都是嬌艷欲滴的、膚色都是欺霜勝雪的、胸脯都是高聳而難以掌握的、腰肢都是細細的、臀部都是渾圓翹挺的、腿都是筆直修長的……單這一段讓那些網絡寫手中的老油子們寫出來,洋洋數百字不在話下。問題是現在還有讀者,無論是鑑賞派的還是小白流的,還會看這些文字麼?這麼寫除了充字數外還有沒有其它用途?

  我們通過外貌去辨識一個人,往往是找她的特性,而不是「一個鼻子兩隻眼,耳朵在旁嘴朝前」地去找她的共性。在那些寫手自己的作品裡,那個絕世美女無疑是獨一無二的(種馬文姑且不論),可放到這如海的網絡作品中,這些絕世美女卻泯然眾人矣,於是逐漸成了滿大街,甚至臭大街。危言聳聽麼?一點兒也不,我個人現在一見到對這種標準化「絕世美女」無微不至的描寫文字,立刻掩鼻而去。哪來這麼多完美女人?哪怕你給她鼻翼點幾粒雀斑略顯親切呢,給她鼻樑墊高加長一些略顯剛毅呢,給她嘴角來顆美人痣略顯俏皮呢……作者們大約是不忍心給自己筆下的絕世美女們添加任何一點瑕疵的,卻沒想到無形中讓自己的寵兒變成了大路貨。

  海棠朵朵的出場,可謂「一招鮮、吃遍天」: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頭上扎著花布巾,肘里提著個籃子,籃子裡擱著些鮮蘑菇的女人。

  準確來說,這是一個村姑。

  那女子抬起頭來,容貌並不如何特異,也算不得美人,只是那雙眸子異常明亮,竟似將她眼中所見草甸,所見初晨之藍天的顏色全映了出來一般,清清亮亮,無比中正。

  村姑嘻嘻一笑,叉著腰指著范閒的鼻子,像極了田間地頭的那些農婦:「范大人不止詩作的好,連撒起謊來也是面不改色,果然不愧是傳說中的天脈者。」

  細想來,這個出場描寫有三妙:一是完全摒棄了原先那種模式化生產的美女描寫,相貌並不出眾,卻又突出了吸引人的地方(極晶亮的眸子)。恰如吃膩了山珍海味之後端上來的一份清粥小菜,清新怡人;二是與前面的側面鋪墊形成反差,之前通過側面描述知道海棠在北齊的崇高地位和驚人的武學修為,與這一副村姑打扮做派卻形成巨大反差,不僅讓范閒,也讓讀者頓生興趣;三是這段描寫文字與海棠的性格、修為完全契合,天一道崇尚自然,全無雕飾,這普通之極的外貌打扮也暗暗合了海棠的性子。況且,有時驚人的美貌總會把別的東西映襯得暗淡無光,如此平凡的容貌,反倒可以讓人更加留意角色其它方面的特色。

  如同現實中一樣,外貌的計較只是粗淺的了解,對於人物個性的深入,才是真正能讓人長久生情的。

  如果說大多寫手在外貌塑造上文字雷同,只是因為寫作技巧或考慮角度的問題,那對於女性角色個性的塑造,卻充分暴露出了目前很多作者人生閱歷的缺乏和將真實生活映諸於文字方面能力的匱乏。

  生活中,我們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留心一下自己周圍認識的女人,哪一個不是獨具特色。看那些女性角色眾多的名著,如《紅樓夢》、《金瓶梅》等,更是利用身份、心態、語言、行為等各種因素來最大限度地襯出每個人性子的不同來。反觀網絡小說,以我淺薄的閱讀經歷來看,網絡小說中女性角色的個性,隱隱有冰山女、刁蠻女、溫柔女三分天下之勢。

  大約是很多作者也希望能寫出自己筆下人物的與眾不同來,於是刻意去極化和誇大了筆下人物某一方面的個性,最終出現這一個個極端的「怪物」。怪物不可怕,可怕的是怪物還成了潮流,似乎女人不冰山不足以顯示愛情的跌宕曲折,女人不刁蠻不足以顯示男人的忍辱負重衷心不二,女人不溫柔不足以顯示男人的駕馭有方功德圓滿。於是乎,外貌的模式化之後,又出現了個性的模式化,想找一個具有正常人類思維的、具有真性情的女子竟然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

  再來看《慶餘年》中對海棠朵朵的介紹:

  「朵朵不是尋常人。」司理理微感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她自幼痴迷武道,至於什麼詩詞書畫,根本不感興趣,倒是在苦荷國師的齋院之中,開了一片菜地,天天除了練武之外,就是種菜植花。」

  范閒微怔,心想這等做派倒和那位靖王爺挺像的,心裡猜到了那位海棠姑娘為什麼會過那般生活,苦荷一脈的武道修行,走的是天人合一一派,講究的便是親近自然,海棠既然擁有修行的天才,自然會天天躲在菜園子裡,看來那身村姑打扮,倒不是刻意扮出來的。

  從背景設定來看,海棠的地位、個性是不極尋常的,但這種不尋常若走了極端,往差了走估計就是翻版滅絕師太,往好了走也不過是不食人間煙火讓人敬而遠之的師妃暄,實難讓人親近。如何讓這種貌似超然的女性角色走下雲端,這是一個需要動腦筋的命題。以海棠為例,她的特殊地位,使得她不管自己是否願意,也只能扮演她在眾人心目中的那個角色,大約之前唯一能使她流露自然少女天性,只有她的師尊苦荷大師。面對其他人,她是懶於、也不屑於展示真性情,或者說只肯展示最外層的一面,而不會有任何深層次發自內心的交流。對這樣地位尊崇、實力超群的女子,若依尋常方式以禮敬之、以理服之,只會使那層保護層越來越厚,如同面對徐子凌這個呆瓜,師妃暄到最後也還是只能戴著仙子的帽子絕塵而去,令人扼腕。那如何把她打落凡塵?所幸范閒不是徐子凌!他有徐子凌所沒有的幾分刁鑽無賴,所謂「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幾番亦正亦邪、奇兵疊出,才終於一層一層掀去聖女海棠的面紗。

  第一次交鋒,海棠便中了范閒的奇招――「先用毒針灼其體膚,再用春藥亂其心志,春乏其身,天將降大怒於范閒也。」――原來聖女也可以中了春藥!隨後面對怒不可遏前來討解藥的海棠,范閒坦承自己實力不濟,只能無所不用其極,又得到海棠諒解。

  似乎僅僅中一次春藥還不足以把這名聖女拖下凡塵,於是不經意處,作者又加了另一段戲:

  另一邊,范閒沉默著緊張著,跟在海棠的身後往皇宮外走去,一路山景無心去看,清風無心去招,只是堆著滿臉虛偽的微笑,自矜地保持著與這位奇女子的距離。

  眼光可以將海棠姑娘行走的姿式看的很清楚。

  海棠姑娘一步三搖,卻不是那種煙視媚行的女子勾引人的搖法,而是一種極有鄉土氣息的搖法。她的雙手插在身外大粗布衣裳的口袋裡,整個人的上半身沒有怎麼搖晃,下面卻是腳拖著自己的腿,在石板路上往前拖行著,看上去極為懶散,卻又不是出浴美人那種性感的慵懶。

  范閒眯著眼睛看了半天,始終沒有看明白這是什麼走法,難道對方是在通過走路,也在不斷地修行著某種自然功法?范閒大感佩服,他一向以為自己就是人世間修行武道最勤勉的那類人,一天晨昏二時的修行,從澹州開始,便從未中止過,但從來也沒有想過,連走路的時候,也可以練功!

  難怪人家小姑娘年紀輕輕的就是九品上,自己拼死拼活,也才剛剛邁入九品的門檻!難怪人家小姑娘被北齊人拱為天脈者,而自己卻只能無恥地靠些詩句贏取「江湖地位」!難怪人家小姑娘輕輕一揮手,自己就要在地上狗爬!難怪自己暗弩飛針春藥齊出,別人也不過泡泡湖水,最後極瀟灑地一揮袖走了,根本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因不屑,故不恨也。

  范閒心裡一片黯然,心想這等天才人物,又如此勤奮,大概只有五竹叔這種天才中的天才才能比擬,自己可能是沒輒了。

  ……

  ……

  又看了許久許久,海棠似乎也感覺到身後那兩道火辣辣的目光,總盯著自己的臀部和腰部,終於受不了了,靜靜回首,靜靜盯著范閒的眼睛,似乎要剝下范閒這身清美的皮囊,露出裡面猥瑣的真身來。

  范閒的眼中一片清明,根本沒有一絲雜意,看著對方轉身微微愕然,知道對方想錯了什麼,苦笑說道:「只是看姑娘走路姿式奇異,想來是在練功,故而十分佩服。」

  他愕然,海棠更是愕然,微微張著嘴,看著這個慶國來的年青人,心頭一陣紛亂,她這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山中與宮中停留,一向心性穩定如石,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見范閒這張可惡漂亮的臉,聽著范閒不著三四的說話,就是無由火起,此時聽著范閒說的話,更是莫名其妙,半晌後才憋出句話來:「不是練功。」

  說完之後,海棠姑娘才覺得有些奇妙,自己為什麼要對他解釋這個?

  於是她微恚說道:「我從小就是這麼走路的,太后說了我許多年,我都改不過來,范大人如果覺得看著礙眼,不妨走前面。」

  范閒愣了,心想這是怎麼回事?只得鬱郁跟在轉身的海棠身後繼續前行。

  但海棠依然那般拖著腳掌,揣著雙手,懶懶散散地往前走著。

  范閒微微偏頭,皺眉看了老久,忽然想明白了這件事情——這哪裡是什麼功法?這不就是農村裡面那些懶婆娘最常見的走路姿式!

  一想到堂堂九品上的高手,在世人眼中像仙女般的海棠,竟然骨子裡真是個村姑,走在皇宮裡就像是走在田壟之上,范閒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范大人因何發笑?」

  這是意料之中海棠的發問。范閒咳了兩聲,滿眼笑意解釋道:「我很喜歡姑娘你走路的姿式。」

  海棠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怒意。

  范閒趕緊說道:「如有欺瞞,天誅地滅。」

  這誓發的毒,由不得海棠不信,但海棠依然不明白,自己被宮裡人取笑了許多年的走路姿式,為什麼身後這個年輕的傢伙會喜歡?一想到范閒在北海邊上的那些無恥手段,海棠姑娘的心裡更糊塗了。

  很喜歡看海棠在面對范閒的無賴時,那被逼迫而出的少女嗔怒。這一段描寫當然也不僅僅是為了搞笑或給海棠添加特色。沒了煙行霧視、沒了蓮波微步,配著章節名「跟著海棠搖啊搖」,想像著姑娘家懶散隨心的沙沙腳步聲,村姑扮相加上村姑步法,「仙子」終於從雲端成功著陸到田間地頭。

  能讓海棠產生特殊印象的,是范閒的「文學作品」;但能讓海棠開始心生親近的,則是范閒信任的一醉、狼狽的一睡。如此交互往來,如海棠自言,她「本不是絕情滅性的人」。當然,范閒的無賴始終起著催化劑的作用,看著文中一次又一次出現「海棠再灑脫自然,再萬事不羈於心,但終究也只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家,聞言不由大怒……」這樣的場面,面對斯人斯景,誰還能繼續把她當作雲端仙子呢?

  天上的厚雲飄了過來,將太陽整個遮在了後面,但太陽太烈,縱是如此,也掩不住有大紅的光芒從雲朵的邊緣透了出來,就像是一位仙女用巧手繡了一道金邊。一陣風從平原上颳了過來,穿過了地面上那條古道,那座離亭。

  范閒望著海棠說道:「朵朵,謝謝這些天你幫忙。」

  海棠終於將雙手從粗布衣裳的大口袋裡取了出來,有些生澀地學尋常姑娘家福了一福:「范大人客氣。」

  亭下,范閒老實不客氣地踏前一步,將她摟進懷裡抱了抱,不知為何,以海棠的極高修為,竟是沒有躲過他的這一抱。一抱即放,他露出滿臉誠摯笑容:「說句老實話,如果你我真的能成為朋友,想來也是件很不錯的事情。」

  海棠輕輕理了理自己額角的青絲,平常無奇的面容上並沒有因為先前極親密的擁抱動作而有半分尷尬不安,微笑說道:「彼此。」

  ……

  ……

  海棠站在破落的離亭下,古道邊,看著范閒的身影消失在遠處,不禁微微偏首,回憶這段在上京城裡的日子,唇角浮起一絲微笑,心想這位南朝的公子果然是位極有趣、眼光極其敏銳的人物,想來等他回到慶國之後,南方的天下會發生一些很微妙的變化。

  她嘆了口氣,將腦中因為莊墨韓離世而產生的悲哀情緒揮開,這才想起來自己終究還是忘了一件事情——石頭記里的海棠詩社,與自己究竟有沒有關係呢?她下意識里伸手去繫緊頭頂的花布巾,卻發現摸了個空。她馬上反應了過來,不由臉上微感發熱,這才知道縱使自己掩飾的再好,先前那一抱之時,自己還是有些緊張,竟連那個小賊偷了自己的花頭巾都沒有發現。

  范閒此時正在高過人頂的高梁地里穿行著,偶有枝丫撲面而碎,他的臉上也浮著一絲快樂而純真的笑容,北齊之行終於有了一個比較圓滿的結果,而自己在重生之後又遇見了一些有趣的人物,比如言冰雲那塊冰,比如海棠這朵看似俗氣實則清淡的花,除卻一些利益上的衝突和理念上的不同,他很喜歡與海棠說話。

  ——皇帝也要生兒子,苦荷也要吃肉,陳跛子也要上茅房,范閒也要有朋友。

  他將手中那塊花布收入懷裡,推開面前的植物,看著遠方驛站處冒出的淡淡青煙,輕輕哼著:「丟啊丟啊丟手絹……」

  北齊都城外的離別,范閒的一抱一偷不僅立時沖淡了離別愁思,也利用最後機會給海棠平滑無羈的心弦上系了一個小小的結。於是才自自然然地有了後面的書信往來,有了後面的江南重逢。

  江南多春雨,潤物細無聲。

  看似范閒、海棠各領了各國使命、各為了各方利益,公事公辦,卻又朦朦朧朧總有一絲揣摩不透的東西罩在兩個人周圍,讓這氣氛如此曖mei古怪。

  說回最初吧。」范閒說道:「為什麼你不可能喜歡我?我不可能喜歡你?」

  海棠有些傻了,有些怒了,心想此人怎麼總糾纏於此事,冷聲說道:「朵朵向來不在乎男女之事,情之一境,無大小之分,卻有上下之別,我不求滅情絕性,但卻不會考慮這個問題。」

  范閒明白姑娘家是在表達以天下萬民為先的意思,微嘲說道:「先天下之憂而憂?這麼活一輩子豈不是太沒滋味,你家皇帝還有頂帽子戴著玩……」

  他沒說那頂帽子是什麼顏色,忽而露齒陽光一笑說道:「朵朵。」

  「嗯?」海棠停住了腳步,偏頭看他,卻被范閒那清秀面容上的溫柔微笑晃了眼睛,忍不住嘆了口氣,問道:「什麼事?」

  「胡人也是有可能不殺人的。」范閒很認真地說道。

  海棠知道他是在說先前自己在馬車裡堵思思嘴的那句話,不由氣苦,但依然安靜回道:「是嗎?或許不論是北齊還是南慶的子民,都不會相信。」

  范閒溫柔說道:「胡人當然有可能不殺人,如果他們都被我們變成了死人。」

  海棠一怔,莫名其妙地失笑了起來。

  范閒輕聲說道:「同理可證,我也是有可能喜歡上你的,你也是有可能喜歡上我的。」

  海棠嘲諷說道:「等我們都死了?」

  「不。」范閒很認真地解釋道:「等這個世界上別的人都死了。」

  海棠無可奈何,說道:「所有人都死了,就剩我們兩個站在河邊吹風?」

  范閒抬起頭來,想了半天,才點點頭:「似乎確實沒什麼意思。」

  然後他從口袋裡伸出雙手,握住海棠的手,在姑娘家微愕的眼光中輕輕搓揉著,溫和一笑,說道:「既然是沒意思的事情,就別想了,這天氣還冷著,你又穿個丫環的衣服,手只怕凍著了。」

  四手相握,堅定與溫柔在一片暖意里融融著,二人身後傳來馬車車輪咕轆的聲音。

  海棠眼中帶著絲有趣的笑意,並沒有將雙手抽出來,反是微微偏頭,看著范閒說道:「故意給人看到?」

  范閒半低著頭,眼睫微眨,輕聲應道:「要說服我的皇帝相信我在江南帶著你是有原因的,要讓你的皇帝與我之間的相互信任有個更堅固的基礎,我們都必須更親近一些。」

  海棠似笑非笑望著他。

  范閒最後認真說道:「當然,你的手握著還是很舒服的,經常做農活,卻……沒有老繭。」

  無賴加上步步進逼的試探,范大官人這般泡妞小手段,又如何是姑娘家所能抵擋。任她九品高手、任她天人合一,通通推dao!

  「其實你不要太自卑。」范閒扭頭望著海棠,極為嚴肅認真說道:「我一直覺得你長的很是很端莊的。」

  海棠啞然,片刻後應道:「敢請教,這是在讚賞朵朵,還是在嘲諷我?」

  范閒笑了起來,搖頭說道:「只是針對你先前說的,我不可能喜歡上你的原因,有感而發。」

  海棠終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像個小女孩兒一般,極為難得。

  范閒發覺眉心有些癢,伸指頭揉了揉,說道:「不要和我比,這世上的女子但凡和我比起來,也沒幾個美人兒了。」他鬱悶說道:「這不是我的問題,這是我父母的問題。」

  海棠再怎麼清淡自持,畢竟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姑娘家,姑娘家哪有不注重容貌的?除非是瞎子……她被范閒這幾句明為寬慰,暗為取笑的話氣的好生鬱卒,心想這廝的嘴果然有些犯嫌,咬牙說道:「身為高官,說話還是不要亂謅的好。」

  范閒似是沒有察覺對方的恚怒,認真解釋道:「不是亂謅,你說我不可能喜歡你是因為你長的不夠漂亮,而我是想向你解釋,在我看來,你長的真的不錯……」

  海棠微微一怔。范閒下一句話來的極快:「畢竟有過前例,我那妻子,京都人都說她長的也就是清秀罷了,但在我看來,婉兒卻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他搖頭嘆息道:「我的審美,與這世上大多數人,大概都不相同。」

  這句話終於將海棠毒翻了,她悶哼一聲,取出袖中的雙手,拂袖而去。雙袖一拂,草地上草屑亂飛,風無因而動,氣勢逼人,想來這一拂中挾著天一道的無上真氣才是。

  范閒伸手遮目,在一片草屑中好不狼狽,前後搖晃,似乎隨時可能倒地不起。偏這般,漫天草屑之中卻傳來他快意無比的笑聲。

  巧摘海棠一事上,范閒實在應該更名為「范嫌」。看似討人厭,卻不知,這般不傷大雅的無賴恰恰是對付海棠的無上妙法。其人矜持自重、隨心無求,能讓她一嗔一怒不也算是打動她麼?

  根據牛頓巨巨的萬有引力定律:兩個相互吸引的物體,其引力與相互間距離的平方呈反比。范閒和海棠,雖然身處異世界,卻也沒能擺脫這條定律。距離越近,則引力越強,於是又加速靠近。直到一天夜裡,鳥宿池邊樹,狼推月下門。

  「每個人都是會嫁人的。」

  范閒半靠在床腳,雙眼微閉,說道:「可是為什麼想到你以後要嫁給別人,我的心裡就老大的不痛快?」

  海棠的眼眸里笑意漸盈,盈成月兒,盈成水裡的月兒,盈成竹籃子裡漸漸漏下的水絲中的縷縷月兒,雙手輕輕拉扯著被角,蓋在自己的胸上,望著范閒那張臉,緩緩說道:「那……嫁給你怎麼樣?」

  但范閒並未吃驚,也沒有嚇的鑽到床下,更沒有化狼撲過去,只是很誠懇很認真很直接地說道:「很好,我們商量一下婚期吧。」

  ……

  ……

  這句話是回應的那句「嫁給你怎麼樣……」,所以此時輪到海棠姑娘呆了,大有作繭自縛的感覺,深知自己再一次低估了范閒清柔面容下的無恥與厚黑。

  她嘿嘿一笑,低下了頭,心裡也在犯嘀咕,怎麼就冒了那麼一句出來?

  話說這一年裡,她與范閒時常相處,二人早在熟稔之中培養出了一種超乎友情,卻近似家人的親近與默契感。范閒一看她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麼,眉頭一挑,笑著說道:「你家那太后。」

  「你家那皇帝。」海棠抬起臉來,笑著接了下去。

  「你家那光頭。」范閒正色繼續。

  海棠微微偏頭:「你的身份。」

  「還有你的身份。」范閒微笑道。

  這無頭無尾的幾句話,就已經很明確地擺出了橫亘在二人間的障礙與問題。男女相交,在乎一心,他二人雖未說些甜言蜜語小情話,但以月光為證,卻將對方的心思琢磨地通通透透。

  世人庸人無數,於紅塵中難得覓得一知己,誰肯輕易錯過,放過?

  沒點破前,總覺得只是隔了一層窗戶紙。點破了,才發現紙後原來還有幾重牆。夜色如水,話說到這裡似乎已經有些涼意了。但作者偏要別有洞天,為了追求特色,吝嗇地連些女兒體香都不肯加給海棠,卻又大方地把這本書里最美的情致送給她。范閒動手動腳,海棠一敗再敗。棉被無辜,撕者有情。清風勿擾,明月為證。雖然點破這場戲很經典,我極喜歡,但一想到從此後兩人間再沒了這分曖mei,心裡又悵然若失。只不知,這令人羨煞愛煞的兩個人兒今後誰為誰捨棄、誰為誰守護?

  後記:從貓膩那裡要來的稿子只看到這裡。寫下上面那些文字,算是獻給自己最喜愛的角色――海棠朵朵。還有些補丁,不妨貼在後面:

  1、個人不喜歡第一卷,感覺配不上後面的文字。不知道作者是難以把握擁有成年人心理小孩子生理的范閒應該如何表現,還是急於把背景鋪墊交待清楚好儘快進入正戲,總之,第一卷相當平淡,作者不像一個繪聲繪色講故事的人,倒像一個展示產品說明的推銷員。直到第二卷范閒進京,才算放開手腳,范閒才漸漸露了性情出來,而我也才慢慢找到代入感。

  2、范閒少年時,曾許下宏願:「第一,我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第二,我要寫很多很多的書,第三,我要過很好很好的生活。」看似如此簡單的願望在五竹那裡被打回了原型:「那你需要娶很多老婆,找很多騷客,請很多僕人。……如果你要娶很多老婆,請很多僕人,找很多騷客,你就需要賺很多錢。如果你要賺很多錢,就需要很多權力,如果你需要很多權力,就需要你離這個國家的權力中心近一些。」這個場景令人熟悉麼?是不是想起《褻du》裡面「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原來,人生的無奈可以如此相似。

  3、上文只說了海棠,沒有說范閒的正妻――婉兒。其實因一根雞腿與范閒牽了姻緣的林婉兒也是極動人可愛的,但兩者相較我更喜歡那個清新別致的海棠。作者大概亦如是。文中出現那許多人物,海棠卻是唯一一個別有小名兒的人。另從創新角度來看,海棠無疑也是作者著力最多的人物。稍有遺憾的是婉兒和海棠到現在還無交集,各自都只分段陪伴了范閒許多戲分。這部作品中似乎是不可能輕易出現其樂融融的後宮大團圓場面的,在沒有想好處理辦法之前,作者似乎只是單純地讓范閒享受和每個女子獨處的快樂,而這時候,另一個的地位卻往往有些尷尬。和海棠在一起,婉兒就成了挽在他脖頸上的繩線;和婉兒在一起,海棠又成了誰都不想觸碰的帶刺玫瑰。不希望看到張愛玲的話在這裡重現:「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紅玫瑰,一個是他的白玫瑰,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真實的薄倖無奈和意淫的幸福快樂之間,如何妥協呢?還是留給作者去想吧。

  4、NND,一本正經地寫評果然很累,還是掰一掰海棠朵朵這個名字吧。先說小名「朵朵」吧,喜歡這個名字,是因為老婆的一個好朋友,小丫頭自己尚待字閨中,卻先給不知在天際何方的未來寶寶起好了名字:如是男孩兒就叫「果果」,如是女孩兒,就叫「朵朵」。多好的名字啊,花兒一般的姑娘,朵朵迎風搖曳……

  大名「海棠」,以花為名。要說花果名作人名,可有不少先例了:看到「秋菊」,人們會立刻想起紅棉襖綠頭巾一張鞋拔子臉的鞏俐;看到「石榴」,腦海中馬上閃過周星馳影片《唐伯虎點秋香》里石榴姐那張欲求不滿的臉;看到「白蓮」,知道那是邪教聖母;看到「芙蓉」,嘔……

  算了,不說這個,還是泛指吧。以往大量的文藝作品形象,給用作人名的花名一個約定俗成的形象:「牡丹」,似乎只有哪家姨奶奶才用這個;「臘梅」、「冬梅」、「荷花」就是典型的丫頭名兒了;「玉蘭」,這個名字給人一些嬌柔感,用作落難的小姐、遭迫害的丫頭均無不可;「杜鵑」可以作丫頭,可以是山戶里的姑娘……而「海棠」,不出塵,不落俗。作者在文中借范閒之口用一首小令去情挑海棠,結果被深諳農事的海棠姑娘給撅了回來。其實放在這裡,我認為那首如夢令壓根兒不應景兒,倒是蘇東坡的這兩句才應了文中的海棠――「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滿山只粗俗。」

  希望,今後提起「海棠」,會想起《慶餘年》里的這個海棠,海棠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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