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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飛揚聽到這裡插了一句,表示不同意:“你也不是無行之人,淚痕在你手上想必也做了不少俠義之事——而今到了我手上,我自然也不會胡亂殺人。你放心好了,一個人的命,怎麼會被一把劍左右?”

  聽得那樣的話,高歡的目光變得有些奇怪起來,欲言又止。

  任飛揚卻等不及了,又問:“那還有一柄劍,是否就是離別?”

  “離別,離別……”高歡喃喃念著,竟有些痴了,“它又名離別鉤。因為邵大師在鑄劍的時候出了一點差錯,劍的尖部被鑄彎,看上去仿佛是鉤一般。昔年離別鉤的主人楊錚……唉。‘它若鉤上了你的手,你的手就要和你分離;它若鉤上了你的頭,你的頭就要和你分離。但我用離別鉤,卻只是為了能與你相聚,永遠的相聚。’……”

  高歡嘆息了一聲,不再說什麼了。

  “那麼,如今這離別鉤,又在誰手中?” 那些江湖掌故,聽得任飛揚悠然神往,忍不住的問,“是不是在你所說的那兩位‘人中龍鳳’那裡?”

  “天下之大,也不知流落何處。楊錚死後,他仿佛也與世人‘離別’了。如今的江湖上,至尊的只有夕影刀和血薇劍。”高歡的目光停在自己手裡的劍上,突然又道:“我再講一段傳說給你聽——”

  “好!”任飛揚聽得興起,連忙點頭,一臉神往。

  高歡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劍,緩緩開口,聲音冷澀:“傳說這一百年以來,淚痕劍下殺人無算。但若淚痕主人過分殺戮,終究也難逃一死——而且殺死‘淚痕’主人的,必定是‘問情’的主人!

  “這兩把劍,一把是‘情’,一把是‘恨’,這兩柄劍,必定世世相殘——你相信麼?”

  任飛揚聽得怔了一下,又不在意地笑笑:“這怎麼能信?如今這兩把劍一把在你手上,一把在我手上——難道你我也會相殘?”

  高歡驀然回頭,一字字道:“我本來也不相信,可如今卻不得不信了。”

  他的語聲如披冰雪,涌動著無比的殺氣!

  任飛揚渾身一震,抬頭,卻看見了高歡的眼睛——殘酷、冷漠,黑暗,與他平日所見的截然不同!那,完全是一個殺人者的眼神,再也沒有半點俠氣。

  荒原雪 九(4)

  他不禁勒馬,失聲問:“你……你究竟是誰?”

  “我?”高歡冷冷地笑了,有點譏嘲地搖頭,“你們不是都稱我為‘大俠’嗎?——錯了,全錯了!我真正的身份,只不過是一名殺手!”

  “殺手?”任飛揚不可思議地問,在他印象之中,“殺手”還只限於幾天前在天女祠邊遇見的那一群黑衣人,武功差勁,貪生怕死,“你……你這種人,也會是殺手?”

  高歡冷笑:“殺手有很多種。幾天前那不過是三流的殺手,而我們聽雪樓的殺手卻是一流的,不比風雨組織遜色。”

  “聽雪樓?那是什麼組織?” 任飛揚訝然的脫口問,“風雨組織又是什麼?”

  “是目前全武林勢力最大的組織,也是我為之效命的對象。”高歡立刻不再往下說了,他知道這本是不該說的——即使對著一個即將死去的對手。

  他只最後說了一句:“我是來取你性命的。”

  “為什麼?”任飛揚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我們無怨無仇……”

  “上一輩的恩怨。”高歡道,神色卻是淡定的,輕塵不驚,“因為你的祖父,曾經當眾絞死了我的父親。”

  “什麼?”任飛揚脫口叫了起來,差點握不住馬韁,“我的祖父?任寰宇麼?”

  “是啊,那個靖海軍的統領,任寰宇將軍。”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一直克制著情緒的高歡眉目間,終於露出了壓抑不住的殺氣,冷笑,“一將功成萬骨枯啊……誰都知道他是英雄,可英雄的腳底下,又踏著多少白骨?”

  “我祖父……為什麼要殺你父母?”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任飛揚訥訥問。

  “為什麼?”高歡笑了起來,微微搖頭,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劍,“因為我父親不肯殺人,就被任寰宇將軍軍法處置。”

  任飛揚更加詫異:“不肯殺人也有罪?”

  高歡的眼神更冷,仿佛凝結了一層看不見底的冰,緩緩冷笑:“是啊——你難道不知,有時候殺人無罪;不殺人,反而是有罪的麼?”

  任飛揚愕然地看著他。

  高歡望著遠處的一線藍色大海,神色淡漠,緩緩開口回憶:“二十多年前,你祖父已然是靖海軍的統率,而我父親則是閩南一帶的漁民。因為倭寇作亂,便投身軍中作戰。十年後做到了副將,在你祖父麾下聽命。

  “任寰宇鐵血治軍,雷厲風行,訓練出了一支戰無不勝的海上軍隊。

  “我父親一開始很佩服他……但是,隨著戰事的漸漸擴展,他發現,所謂的靖海軍,很多時候的行徑竟然和倭寇海盜也差不了多少。

  荒原雪 九(5)

  “殺倭寇也罷了,連那些因為貧寒而到了海上的流民也不放過!

  “沒一次戰役後,都不留活口。婦孺老幼一概格殺勿論,金銀布帛沒入私囊。

  “一次平海禍後,有一大隊的海盜來降,顫慄著哀求靖海軍收容。我父親知道那些海盜多半是走投無路的漁民,便有心收降。可是任將軍下令:所有俘虜,就地格殺!”高歡慢慢回憶著往事,嘴角有一絲冷笑,“我父親實在是看不得那些人的慘狀,便違了軍令,私下放走了那些海盜——”

  聲音到了這裡,微微緩了一下,高歡嘴角抽動了一下,吐出一句話:

  “於是,靖海將軍為了維護軍規,把我父親吊死在軍營的轅門上。”

  任飛揚手不自禁地一抖,幾乎握不住韁繩,忽然間不敢再去看高歡。

  “你知道了麼?”高歡忽然大笑起來,一反平日的冷漠克制,眉間有壓抑不住的仇恨和憤慨湧出,“有時候,如你祖父那樣殺人如麻是無罪的;我父親不殺人,卻是該當處死!那是什麼樣的世道……那是什麼樣吃人的道理!”

  他在長笑中反手拔劍直指蒼穹,眼神如雷電般雪亮。

  任飛揚那般囂張的人,居然不敢和這種眼神對視,默然低下頭去。

  “我母親瘋了,拖著我就往海里跳。後來,被一戶漁民救了上來,人家看她生的美貌,自己又因為貧寒無法娶妻,也不嫌她是個瘋子,乾脆拿來當了老婆。”說到母親受辱的那一段往事,高歡的語氣卻波瀾不驚,“我成了拖油瓶,寄人籬下,生活豬狗不如。在九歲的時候,我逃離了那戶人家,去了洛陽投靠父親生前的一位軍中同僚,從此開始了另外一種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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