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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陽今年才十歲。即便過幾年長大了也不妨事,你只教他如何馴獸,生活上的事只將他同你弟弟一樣看待就好了。”爹揮一揮手下了定論,“無需多論,明日便行拜師禮。你早些歇息吧,明早早起,打扮得舒爽合襯點兒,畢竟是你第一個徒弟。”

  “……”我看著爹揚長而去的背影,心裡真可謂打翻了五味瓶,不是個滋味兒。但事已至此,且先收下陶陽再看吧。

  雖然時間匆忙,拜師禮一切從簡,但是相應的見證人總是要請的,陶陽家的人昨天送了他來就馬不停蹄地走了,所以父親大早就去請了山腳下長居的老郎中來作見證。等見證人來了,還要請出師祖像,由我這個收徒的人領著眾人在祖師象前祭拜行禮,告知新弟子入門。祭完祖師,陶陽還得敬我一杯拜師茶,按規矩我也得贈他一樣東西作為回禮。之後,眾人再一併祭拜天地,表示禮成。一應事畢,陶陽才能算真正入了我門下成為我的弟子。

  今日天清氣朗,和風微醺,樹蔭下間或傳來幾聲鳥鳴。

  的確是個好日子,想是老天爺也知道我首次收徒弟,特地給了我一個好天氣。事情也進展得格外順利,請證人,請祖師畫像,敬茶回禮拜天地一氣呵成。拜師禮成後,正近午時。老郎中留下來與我們一同用了膳,飯後父親送他下山,走出院門前我看到爹往老郎中手裡塞了什麼。

  回來時我問他,他白了我一眼:“長這麼大了,這些事情都不懂得,你叫爹如何放心你喲!”語氣頗為恨鐵不成鋼,但我又隱隱聽出擔憂與不安。

  但我一向膽大心又細,還有一技傍身,想不出有哪裡需要爹擔憂的。於是我便在把那句話品了一品,最終發現……的確是我多慮了。

  就這樣,十四歲那年,在我親爹的堅持下,我有了第一個弟子---我並不怎麼待見的陶陽。

  陶陽,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他生於富貴之家,讓他讀書,或是繼承家業習武,該都是可行的。可唯獨對馴獸,我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天賦。

  誠然他很努力,但次次授課看到他充滿求知慾的表情中鑲著兩顆寫滿痛苦的眼睛,我便沒有心思再講下去。攤上一個學得痛苦的徒弟,為師也十分痛苦。

  照飛鴻的說法,我從前脾氣差也就算了,現在收了徒弟脾氣愈加的差,又怎能為人師表。我甩了甩袖子:“你脾氣好,那你來教他啊。”陶陽似乎想說話,卻被飛鴻死死拉著手臂不讓開口。飛鴻看了我一眼,扶著剛被罵得狗血淋頭的陶陽進了屋裡。

  我找了根還算粗壯的樹枝坐上去。前幾天剛被撿回來的四不像小東西立即跳上來,乖順地趴在我腿上。我伸手撫它的絨毛,想起那個朦朧又清晰的夢。

  那是陶陽來的第一天晚上,小東西有些認生,非要跟著我一起睡。父親很反常地在晚上敲我房門,一進來便跟我說了陶陽的故事,還讓我收陶陽做徒弟。那天晚上我抱著小傢伙睡得很不安,反反覆覆做同一個夢。

  夢裡一片白霧,只有一個女人的聲音不斷說著“讓他走,他很危險”之類的話。那聲音溫軟輕柔,鑽進我耳里卻有一種浸透心骨的恐懼。是誰,她是誰,她要讓誰離開?我被這些問題纏得頭痛欲裂,終於承受不住驚醒過來。門外傳來一陣叩門:“師父,弟子來請您用早膳。見證拜師禮的郎中已經到了。”是陶陽。

  飛鴻說得沒錯,我對陶陽的確是少了些耐心。這或許是因為我初為人師,不懂得怎麼教徒弟,還有一部分原因,大概就是那個夢了吧。

  若換做從前,那樣一個荒誕無稽的夢是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影響的,但從那晚以後,我便時常做同樣的夢。同樣的白霧,同樣的聲音,攪得我不得安寧。是以白天精神不濟耐心差了點兒,對陶陽說話的語氣自然也差了點兒。

  師父一凶,徒弟自然害怕,不願再學下去。其實想來陶陽上課時所表現出來的痛苦都是由我所起。在生活上,比起對飛鴻與父親,我對陶陽,也的確不夠細緻體貼。

  唉,這個師父做得喲。我嘆口氣搖搖頭。

  小東西在我手下拱了一拱,睜著大黑眼珠看著我。你是在安慰我嗎,小傢伙?

  我握著它的兩隻前腿,把它提起來面對著我:“小八不在,只有你最貼心了,小東西……”想了想,“我給你取個名字吧,就算你在這裡呆不了多久,但我不能總叫你小東西吧,你說對嗎?”

  小東西的黑眼睛骨碌轉了兩圈,最後定定地看著我。

  我想了想:“你把自己變得這麼奇怪,當然或許你覺得自己這樣很好。那你就叫阿怪吧,好不好?”

  聽了我的話,它原本亮著的眼睛瞬間暗淡下去。

  這個名字不好。“那就小九,你和小八做好兄弟”

  頭低下去……

  “小葉”頭依然低著。

  “大尾?”沒反應。

  “大黑?”沒反應。

  “小美?”身體抖了抖,再無其他反應。

  ……

  “我想好了。你就叫阿怪。”

  第四章

  單狐山山頂終年積雪,我們住的山腰卻只深秋隆冬才有。飛鴻與我自小愛雪,卻都不約而同地不喜歡冬天。飛鴻不愛冬,是因為冬日嚴寒,不好執書或提筆。我不愛冬,卻是因為一到稍冷些的天氣,小八就得帶著他的同伴們去冬眠。

  這年冬格外長些,我也格外想念小八些,本預計著上山尋一尋它,怕它被不懂事的黃鼠狼盯上吃掉。但小八挑選冬眠之地歷來不讓同行伴侶以外的任何生物知道,這是蛇的天性。所以我尋不到它,便只得等。

  某日午後,春天難得的斜陽籠罩,父親在院中擺好茶具煮上他珍藏已久的陳茶,飛鴻手裡拿著陶陽帶來的書孜孜看著,陶陽則在院邊的草窩旁苦哈哈地餵一隻生了病的狐狸,我斜倚在院中籬笆上,懷裡抱著午睡的阿怪。突然聽到哪裡傳來噝噝聲,定睛細看,桃樹細瘦的枝上纏著一條深黑的蛇,正朝著我吐信子。彼時桃李灼灼,雀鳥嚦嚦,我的小八,它在這樣好的一個日子回來了。

  小八回來後,我便有了軍師,一口氣又收了一隻狐狸兩頭幼豹三條竹葉青。

  此次三條竹葉青應是一胞所生,我突然想起孟母三遷的故事,為了印證環境不僅能影響人還能影響其它生物,我預備與我的新弟子做一場測驗。我心裡正盤算怎樣才能在這個小小的院中造出兩種或是更多的環境,一抬眼發現新弟子陶陽競用胳膊在桌前搭了個窩,昏昏且欲睡了。

  頓時心中一股邪火冒起,我抬手就扔了個竹片做的戒尺到他頭上去,一舉沒中。聽到動靜,他立刻端正坐好:“弟子覺得師父說得對,我們的確應該多備些傷藥,以免……”眼睛半睜不睜,嘴角涎絲閃光,口中念念有詞。

  此時我深以為自己該給陶陽的高超應付技藝喝個彩,但是……我顫抖著手拿起另一把戒尺:“這是我們昨天討論的問題。你的魂兒飛到哪裡去了!”隨著我的聲音一起出去的戒尺卻停在半空中,陶陽像吞了雞蛋一樣張大嘴看著被一條黑蛇捲住不動的戒尺。

  我沉下聲音:“小八你再敢護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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