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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遇到了什麼,身後的冥靈軍團發出共同的呼嘯聲,準備齊齊撤走。

  他再也忍不住地站起身來。

  戰鬥剛進入尾聲,為何冥靈軍團就要這樣急速撤走?莫非是真嵐下令讓三王帶兵返回,不再相助?他心裡閃電般地轉過無數念頭,腳下卻忽然一震——

  就在同一剎那、整個鏡湖的水忽然發生了劇烈的回流!

  那樣廣袤而深邃的水,居然在一瞬間變成了巨大漩流,仿佛有什麼忽然打開了水底的機關,極其強大的力量將水流吸入地底,造成了可怖的漩渦。

  炎汐重傷之下,猝及不妨竟然被洶湧而來的潛流整個卷了出去,外圍守衛的女蘿重新將他扯住。就在瞬間,無數復國軍大營里的婦孺老弱,都立足不穩地被捲走——幸虧有女蘿在,無數雪白的手臂伸了出來,將那些被急流如草芥一樣捲起的鮫人拉住。

  然而,在那樣激烈迴蕩的水流里,連女蘿都已然鑽回了水底,只餘下長長的手露在外頭,隨著漩渦如水草一樣漂搖。激流中,每個女蘿手裡都扯著一個族人,死死不放。

  整個澄靜的水底忽然間變成了修羅場——水被徹底攪動,激烈地迴旋和呼嘯。無數腐土、塵埃、草葉、魚類和斷肢一起揚起,將水流弄得一片氤氳。

  一尺之外,已然看不到任何東西。

  耳畔只聽得無數斷裂的響聲,巨石陣在急流中一根接著一根傾倒,仿佛草梗一樣滾動。而那些原本卡在巨石陣里的螺舟不能像冥靈軍團一樣瞬間轉移,如硬幣一樣被拋起,吸入了漩渦,翻滾著消失在潛流的盡頭。

  “天眼!是天眼開了!”虞長老被一隻女蘿扯住了鬍子,身體如同一片葉子一樣在巨大得漩流里浮沉,然而卻望著漩渦最深處那一點幽藍色的光,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

  那是水底蟄伏多年的蜃怪被驚動後張開了巨口,準備將一切吸入它的腹中!

  蜃怪是虛無飄渺之物,身體無形無質,不喜光,沉默而獨來獨往。傳說中,它居住在虛實兩界的交替在之處,在地底吐出蜃氣,結出種種幻象,誘騙生靈進入腹中。

  蜃怪沒有形體,也沒有思維,吞噬是它唯一的生存目的。然而幸運的是它的食慾有限,平日也非常的懶惰,吃飽後便會在地底下一睡一年,絕不到處游弋。

  而今日又到了十月十五,是它開眼進食的時候。

  方才……是寧涼領著人闖入了它沉睡的地方,提前將這個可怖的魔物驚醒了吧?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來犯的滄流靖海軍團覆滅!

  炎汐順著潛流漂起身體,然而也感覺到那些飛快掠去的水流平整得如同光滑的刀子,幾乎在切割著水底的一切——這一次被提前驚醒,蜃怪只怕是在狂怒。這個天地之間,除了神袛,從來沒有東西敢驚動它的沉睡!

  激烈的水流中,忽然有一片碎裂的肩甲從他眼前掠過,上面繡著金色的蟠龍。

  那、那是寧涼的盔甲!

  那一瞬間炎汐如遇雷擊——寧涼……寧涼已經葬身於水底了?!

  他望向漩渦最深處,那裡閃爍著一點幽藍色的光,仿佛真的有一隻眼在靜靜凝視著他,帶著一絲熟悉的不以為然和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一瞬間,心裡有一道細微卻深切的震顫流過。他仿佛明白了什麼。

  水流在地底轟鳴,發出猛獸吞噬一樣的吼聲,無數螺舟仿佛硬幣一樣翻滾著,跌跌撞撞地被吸入最深的天眼裡。碎裂的聲音和慘叫在水中此起彼伏。無數斷肢殘骸在水流中翻滾,無數魚類翻著白肚子成為犧牲品。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在那樣慘烈的聲音里,卻仿佛從天眼最深處依稀傳來縹緲的歌聲——

  “…………

  “這世間的種種生死離合 來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愛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愛過你,那我就永遠不會忘記。

  “但、請你原諒——

  “我還是得 不動聲色地繼續走下去。”

  那,似乎是寧涼最喜愛的一首歌。

  潛流的洶湧中,無數往事也如同洪流鋪天蓋地而來。

  ※※※

  二十年前那一場被滄流帝國鎮壓的大起義之後,無數族人被屠戮,屍體被吊在伽藍城頭,竟然繞城一圈!

  然而即便是受到了這樣幾乎是致命的重創,還是有一些僥倖生存下來的鮫人在鏡湖的最深處重新聚集,重新創建了復國軍大營,胼手抵足,在腥風血雨中共同前進。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每個人的血里都燃燒著火一樣的激情吧?

  在重建大營的時候,他們五個人曾割破自己的手,相互握在一起。五個人的血融入鏡湖,飄渺地隨著潛流遠去。他們一起對著那一縷流向碧落海的血,起誓:為復國獻出一切,有生之年一定要帶著族人回到海國去!

  那之後,又是二十年。

  二十年,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已然是一個時代的過去;然而他們鮫人的生命來說,只不過一生里的短短一段。

  這二十年裡有過多少次的血戰和抵抗?同時,又有過多少的背叛和死亡?

  五個人的血誓,至今仍言猶在耳。

  然而,他們幾個人卻奔向了不同的道路。內心最初的那一點熱血和執念,與流逝的時光相互砥礪著——那樣巨大而無情的力量,讓一些執念更加堅定銳利,如新刃發硎;然而,也有的只是在光陰中漸漸消磨和摧折,終至完全放棄。

  湘失蹤,寒洲戰死,碧身陷帝都……最初的五個人里,剩下的只有他和寧涼了吧。

  很多很多年來,他最好的朋友一直是這樣的陰陽怪氣,言談里總是帶著譏刺的語氣,仿佛對一切都看不順眼。然而不知道為何,每次在兩人獨處的時候,寧涼的眼裡卻會浮出隱約的茫然,仿佛不知道看到了何處。

  那之前他滿心都是復國,心無旁騖,也不明白寧涼的古怪脾氣由何而來。直到幾個月前在桃源郡遇險,那個小丫頭不計較他最初的幾次傷害,用盡了全力將他從死境救出——一起在生死邊緣打滾過來,他心底某一根弦忽然就被無形的手撥動了一下。

  仿佛是一架喑啞已久的琴,終於被國手彈出了第一聲。

  那之後,仿佛是心裡的第三隻眼睛打開了,他慢慢地明白了很多以前並不了解的事情。從鬼神淵回到鏡湖大營後,他開始漸漸的覺得:寧涼的心底,應該也是藏著一個秘密的。

  然而,卻一直沒有機會坐下來好好的問他。

  直到今日驀然發覺寧涼已然開始變身,才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寧涼心裡應該也藏著一個人。可是,沒等詢問,他卻已然帶領著戰士們奔赴絕境而去。

  那個未曾說出來的秘密,只怕會成為永久的謎了……

  炎汐默默地望向天眼的最深處,忽地騰出一隻手,摘下了肩甲上那一朵被扯得支離破碎的水馨花——那,還是日前為悼念寒洲而佩上的。手指一松,那朵花被急速的潛流捲走,向著漩渦的最深處漂了過去,隨即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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