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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氏將她扶起來,也不多說,只拍了拍她手背,似寬慰,似期望。

  ……

  十一月下旬,范通手下幾位刺頭的將領或是歸降朝廷,或是被斬殺,悉數安分下來,剩下幾股散兵游勇,靠河東歸降的軍隊便能平定。

  韓蟄再無擔憂,率兵回京。

  這場仗來得突然又迅速,氣勢洶洶,卻在范通死后土崩瓦解,前後不過月余時間,卻為京城除去了心腹大患。

  永昌帝甚是欣慰,因韓蟄已居高位,金帛錢財不足以表彰其功勞,特地下令朝中五品以上官員到城門迎接,陣仗十分隆重。三年裡連著數場戰事,韓蟄驍勇善戰之名早已遠播,這回范通謀逆,劍指天子腳下,京城裡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幾乎都與勝敗性命攸關,是以格外留心。

  這月余時間,茶餘飯後坊巷間談論的皆是韓蟄,如今他得勝歸來,自是擁在路旁,感激誇讚不絕於耳。

  韓蟄倒是習以為常,盔甲嚴整,黑馬神駿,自朱雀長街端肅行過,往皇宮復命。

  而後,以戰事軍資靡費,百姓多艱為由,謝絕了永昌帝的慶功宴,孑然回府。

  韓鏡年事漸高,自太夫人過世、唐解憂喪命後,更是添了重重心事,五內鬱結,肝氣不調。偏他又是剛愎要強的性子,當了大半輩子相爺,在韓蟄握穩權柄之前,放心不下朝堂的事,這陣子韓蟄不在京城,他往衙署走的次數太多,身子骨便大不如前。

  今日率眾官到城門口迎接凱旋的大軍,自覺臉上有光,便多站了會兒。

  誰知冬日風寒,城門口官道寬闊平坦,雖有暖陽高照,那風撲過來,大半都灌進了衣領。韓鏡回衙署時就覺得不大舒服,喝了常備的熱姜水,匆匆處置完手頭的事,便回府里來,在書房裡坐著歇息。

  韓蟄與他同行,看得出祖父的不適,知道韓鏡也在等他,未做停留,逕往藏暉齋去。

  ……

  冬日裡萬物蕭條,藏暉齋也添了冷清。

  韓蟄進去時,韓鏡正坐在炭盆旁邊,身上穿著件厚實的冬衣。旁邊的盆里銀炭稍得正旺,紅彤彤的光叫人瞧著便覺炙熱,韓鏡卻仿佛仍覺得寒冷似的,將布了皺紋的手捧在茶杯上,似在取暖。

  歲月和病痛侵蝕下,卸去朝堂上三朝相爺的威儀,他仍是只是個老人家,面帶疲態,鬢添華發,後背微微佝僂。

  哪怕祖孫倆有過許多爭執齟齬,在看到曾威儀端方、精神矍鑠的祖父露出這幅老態時,韓蟄仍覺得心裡難受,放輕腳步走上前,端正行禮,“祖父。”

  “存靜回來了。”韓鏡抬頭,露出點笑意,“坐。”

  韓蟄便在他對面蒲團坐下。

  這是韓鏡慣常喝茶用的,長案低矮,蒲團也不高,韓鏡身量不算高,加之老來瘦弱,盤膝坐著正合適。韓蟄身高體長,又正當盛年,幾經戰事歷練後又添雄武英姿,魁偉身材坐在那蒲團上,便如雄鷹棲於秀枝,有點彆扭。

  韓鏡瞧了片刻,呵呵笑了笑,“果然是長大了,這蒲團你坐著不合適。”

  韓蟄也覺得手腳沒處放,不願讓韓鏡多想,便只一笑,“未必合適,坐著卻舒服,這蒲團上的墊子,還是祖母當年叫人縫的。今日城門外看祖父身子不適,是染了風寒嗎?”

  “已喝了薑湯,無妨。”韓鏡擺手,習慣使然,問韓蟄北邊的事。

  這幾乎是祖孫倆每回見面時最先提到的話題,韓蟄便將樊衡埋伏行刺的事說了,連同河東帳下其他將領的下落和態度也悉數說明白,道:“河東的事,讓那幾位將領處置足夠。小舅舅還派了重兵在河東和河陽交界處,若稍有異動,便能立時過去,不必擔心。”

  “這樣就好。楊裕那十年,總算沒白費。”

  “小舅舅在河陽辛苦,好在收服了人心,這回調兵遣將,幫了很大的忙。”

  “他有那能耐,能鎮住河陽,還能騰出手幫你,是好事。”

  韓蟄頷首,添了杯熱茶給他。

  韓鏡徐徐喝盡,因被韓墨勸說後漸漸收斂了剛愎強橫的習氣,久而久之,如今對韓蟄也沒了昔日居高臨下肅然管教的姿態,語氣還算平和,“外頭的事都已平定,該奔著皇宮去了。征兒和尚政在裡頭守著,成算很大。”

  “嗯,我出宮時也碰見了柴隆。不過,據說甄嗣宗借著探視太子的名頭,近來面聖的次數頗多。”

  “甄嗣宗不足畏懼。”韓鏡將那位政敵壓了多少年,自是有把握的。

  韓蟄也沒再多提。

  “倒是傅家的事——”韓鏡話鋒一轉,提起令容來,“金州的動靜我也聽見了,那一家子除了傅益,沒個成器的。窩藏逆犯這種事都做得出來,留著只會添亂,打算如何處置?”

  “傅盛和蔡氏已進了錦衣司的牢獄。”

  “旁人呢?”

  韓蟄避而不答,瞧著韓鏡,緩緩道:“傅氏誕下昭兒,又是我鍾意之人,事成之後,會立為皇后。若是旁人,我不會手軟,但她的家人,我願破例開恩。岳父岳母對此毫不知情,罪名本就不重,哪怕按律判了,屆時也能大赦。蔡氏是主犯,按律處死,傅盛也會監禁,錦衣司會妥善處置,不叫旁人起疑。”

  他的語氣沉穩之極,卻也篤定之極。

  韓鏡盯著他,臉上沒見怒色,目光也是意料之外的平靜,只有些暗沉。

  為著令容的事,祖孫倆虛與委蛇過,爭執交鋒過,甚至威脅防備過,到頭來,卻還是沒能動搖韓蟄。

  韓鏡忽然笑了下,有些蒼老的疲態。

  “昭兒那孩子很乖巧,我也喜歡。但傅氏……真能擔得起皇后的位子?”

  “她是我的妻子,當然擔得起。”

  “哪怕行事不周,屢屢犯錯,給你添了許多麻煩?往後的路,未必平坦。”

  “沒有誰永遠不犯錯,也沒有哪條路是沒有半點荊棘的坦途,逆境裡及時補救,咬著牙化解危難,才是重中之重。這個道理,還是祖父教我的。”韓蟄頓了下,沒有從前的冷厲不滿,亦不見氣怒頂撞,心平氣和,卻堅決剛硬——

  “我既認定了令容,便會扶攜前行,她的好與不好,我都知道。”

  書房裡安靜得很,韓鏡擱下茶杯,發出極輕微的動靜。

  “真的認定了?”

  “認定了。”

  韓鏡嘆了口氣,沉默半晌,只笑了下,似是自嘲。

  從前韓蟄為了令容頂撞他、欺瞞他、說服他,甚至跟他耍心眼,他固然生氣,卻總覺得這事仍有迴旋的餘地。直到此刻,韓蟄心平氣和,不再惹人惱怒生氣,卻讓他明白,這事已不會更改半分。

  頂撞、欺瞞、爭執,是因韓蟄想爭得他對令容的認同,心裡仍敬重他的態度。

  此刻,韓蟄的語氣卻仿佛在說板上釘釘的事,他同意與否,都無關緊要。

  哪怕他不同意,又能拿傅氏如何?

  軍權由韓蟄牽繫,朝政的事,韓蟄也能理清,令眾人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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