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慕容展第一次見識到與傾做事情的利落幹練,只一刻不到的功夫自己已被剝光了衣服浸在了溫熱的水中,顯然她平時只是不做家事,而非不會。這時他也才恍然明白,她為什麼一直讓他將水溫在灶上。

  初入水,渾身像被無數小針刺入一樣,痛得那本來就沒放鬆的肌肉更加緊繃起來,實有雪上加霜的效果。不過那只是一會兒的事,隨後疼痛便慢慢被溫水緩和了。

  慕容展感覺到渾身的毛孔仿佛都張了開來,溫水的暖意從其中徐徐透入,撫慰著一直僵硬的肌肉。

  “你動不了是因為肌肉繃到極致,無法自行恢復……”與傾用毛巾為他清理乾淨了身上臉上浸出的血漬,又將他的頭髮放下,一併清洗。

  不停舀出冷掉的水,換上熱水,她既要繼續燒水,還要幫慕容展按摩疲累的肌肉,忙得幾乎喘不過氣,卻仍不忘趁機吃他豆腐。

  “嘖,胸肌都有了,看來我的操練效果不錯。”大大方方地摸了把變得結實的胸膛。

  慕容展早已習慣她的玩世不恭,壓根不加理會,索性闔上眼,感覺到隨著她所加熱水的溫度越來越高,自己一直緊繃的身軀漸漸放鬆下來。

  第三章(下)

  此後雖然能夠動彈,卻因肌肉疲憊無力,慕容展仍在床上躺了足足兩日。這一下,換成與傾伺候他了。

  與傾會下廚,而且廚藝還相當好,也會像一個普通女人那樣將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

  “你可以不做,但是不能不會。”她說。“那樣的話,你就擁有選擇要或者不要的權力。否則……”她聳了聳肩,沒再說下去。但是慕容展明白那未完的話是什麼,就像兩人初識那段時間,她雖然能對他煮的焦飯糊菜毫不皺眉地咽下,直到吃飽,但是她也可以選擇不吃。這與她不會下廚而逼不得已要吃是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躺在床上的這兩天,與傾也沒讓他閒著,拿了幾本書來給他背,一背完就燒,她說那些書留著是禍害。

  慕容展記性極好,看過兩遍就記住了,加上躺著無事,便常在心裡反覆重溫,自然記得極牢。

  後來等他能下床的時候,與傾也不再讓他一手包攬家事,而是留了更多的時間給他練功。直到那會兒她才告訴他,那幾本燒了的書是偷的,可以按裡面的內容來修習武功。她說得輕描淡寫,慕容展知她一向喜歡避重就輕,也不深究,只是依言而行。

  “你學好武功要做什麼呢?”不止一次,與傾會看著他,問這個問題。那個時候,慕容展總是看著天邊的浮雲出神。然後她就會輕輕嘆口氣,牽了大黑驢出門蹓達,他知道她又去找那個很重要的人了。

  偶爾,他也會好奇,那個人究竟是誰,長得什麼樣子。但是他從來沒有問過與傾,就像他不會回答與卿的問題一樣。

  自從讓他記過那些書的內容之後,與傾便再沒指點過他的功夫,更沒與他過招試練過。顯然並不關心他練得如何,於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練得如何。

  那天,雪霽,他在院子裡鏟雪時看到一個瑩玉般的小盒子,上面穿著一根細繩。還未碰到,已感一股森寒直透身體,待到入手時,整條手臂幾乎凍僵,而且還有往全身漫延的趨勢,忙運功支撐著勉強將之撿起放到屋內桌子上。

  不知是什麼材質,賣相併不精緻,倒像是被人隨意削制而成的。但是剔透中隱隱泛著幽藍,美得不可思議。

  這是什麼?他問從外面回來的與傾。

  與傾只是隨意瞟了眼,回答得漫不經心:“冰塊。”

  冰塊?慕容展瞪大眼,以為她在說笑。冰塊遇熱即化,這東西雖然冷寒,但是被他拿回來,又放到燒有炭盆的屋內這麼久,為何一點也沒有融化的跡象?

  與傾撇唇,補充。“說好聽點叫萬年玄冰,還不是冰塊。不過是比較結實,比較冷罷了……喂喂,小孩子別玩這東西,會凍死人的。”如果不是為了把那只能存在於嚴寒地方溫度稍高即化的月魄帶回來,她也不會冒著生命的危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去削一個這樣的盒子,害得她這一路回來都處於低溫冬眠狀態。

  萬年玄冰!慕容展怔然,為這在兒時就聽大人談起過的東西。他還記得,他們說起它時語氣中的嚮往與貪婪。可以讓死者容顏永駐,可以讓修習內力事半功倍,可以粹煉成世上最可怕的武器……為何這些在她眼中,會變得一文不值?

  與傾從自己的房間轉了一圈回來,發現他還在看著那個盒子發呆,臉色不由沉了下來。“我警告你,別想靠它來練功,不然就給我滾得遠遠的!”

  這是兩人相遇以來,她第一次說出如此重的話,慕容展回過神,安靜地看了她一眼,便拿起冰盒走了出去。

  透過窗,與傾看到他將冰盒丟進水井中,又開始專心掃雪,眼中不由浮起一絲懊悔。她原是好意,凡事有得必有失,萬年玄冰固然有助於修習內力,但是卻也因其性至寒而影響到人的體質。試問一個人即使修到天下無敵,卻成天受寒毒困擾,又有何用?何況,她費盡心機為他帶回來的月魄已幫他改造了經絡,只要他一直刻苦練習,終有一日必成大器。沒跟他說,只是不想他因為這而起任何懈怠之心而已。

  她見慣了人的貪婪,原早已不當一回事兒了,卻沒想到竟無法忍受他也是那種人,便是想想也不行。因此即使明知他不會逆自己的意,仍沒控制住脫口說出傷人的話。

  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她同他開始一樣在桌邊坐下,並沒上前幫忙鏟雪,也沒打算道歉。打人一巴掌,然後再摸摸吹吹,不是她會做的事。至少對著他,她不願這麼做。

  屋外,陽光照著雪,耀眼灼目。慕容展站在院中,一身藏青布衣,身形纖瘦,掃帚揮動間隱隱透出些許孤寂。與傾閉眼,心臟仿似突然被一隻手攫住般,緊窒得疼痛。

  她驀然驚住。

  一世的距離,她已不是那一世的“他”,不再只為他而心痛。人心果然是容易變化的麼?即使讓自己努力記著那曾有的刻骨銘心,難道也抵擋不過時間的磨蝕和人心的易變?

  那麼她這樣執意地尋找那抹身影,為的又是什麼?

  ******

  牽著黑驢走出去,隔壁的巧兒正攀在牆上,同正在掃雪的慕容展說話,小臉笑得如花兒一般。這還是她回來後第一次見到這丫頭,半年沒見,這孩子倒像一個青澀的花骨朵兒又舒展開了許多一樣,稚嫩而可人。原本就有些發堵的與傾此時更添鬱悶。

  見她要出去,慕容展忙打手勢說,快要吃中午飯了,吃過再出去吧。對於開始的事顯然並沒往心上去。

  “我不吃了。”與傾沉眼,淡淡道。

  慕容展清揚的眉微皺,閃身擋住了仍繼續往門口走的她,有些急切地比劃了幾下。

  你在生我氣?那個盒子我已經丟了。

  與傾定定地看著他越來越顯男子氣的臉,深黑的瞳眸中掠過一絲矛盾,而後輕輕地笑:“沒有。我想出去走走……悶得慌。”

  你剛才出去過。慕容展突然固執起來,毫不客氣地指出事實。說不上為什麼,他就是不想她這樣出去,似乎她這一走,會永遠都不回來一樣。雖然明知這擔心是多餘的,畢竟她什麼也沒拿,可是那種感覺實在是讓人不安。

  伏在牆頭的巧兒看著兩人,突然開口:“小展哥哥,小青姐姐不回來吃飯的話,你就別做飯了,來我家吃吧。”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叫慕容展去她家吃飯了,只是慕容展從來沒去過,反倒是她自己在與傾沒回來的那段時間常常端著飯碗過來竄門。

  沒有回應她,慕容展看著與傾,動也沒動。

  與傾卻因巧兒的話更加著惱,一把推開慕容展,冷聲道:“什麼時候我的事輪到你來管了?”話未完,已牽著驢出了大門。

  慕容展追出門去,眼睜睜看著她騎著驢越走越遠,心中突然空落落的,仿佛被人遺棄一樣。這個時候他才體認到一個事實,當她找到那個人時,就會不要他,而他,又該怎麼辦?

  不是不知道他在後面看著自己,與傾卻硬下心腸沒回頭。

  黑驢出了城,踏著雪出了官道,走上鄉間小道。

  行過一道石橋,只見殘雪壓瘦枝,紅梅吐嬌艷,一道青瓦尼庵隱現在竹林當中。與傾心中一動,牽驢上前,叩響了庵門。

  開門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尼,緇衣素帽,合什問好,自有一股遠離塵囂的平淡隱逸。

  進大殿上了香,又捐了一些香油錢,與傾要了間香客房暫歇。房外是個不大的院子,除了幾株落盡葉子卻覆著雪的盆栽,別無它物。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尼在沙沙掃著雪。窗外,綠竹沾雪,逾見蒼翠。

  轉頭回眸全是夢,不羈遲風卻成空。握著茶杯的手一緊,與傾眸中浮起茫然之色。

  是他,或者不是他,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第四章(上)

  雪殘日暖的時候,慕容展在院子的一角開墾了塊菜地,種下了青菜和豆角。正月過後,他並沒再去夫子那裡上課,倒是在街邊賣起了餛飩。與傾沒說什麼,由著他去做。她自己則早出晚歸,不僅不在家吃飯,還常常夜不歸宿。兩人的關係陷入了一種很詭異的疏冷狀態。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月許,奇怪的是,與傾並沒再出遠門。

  沾衣不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一頂綿紅的軟橋出現在河對面,而後咯吱咯吱地爬上橋面,在青白色的石橋,暗灰色的天空映襯下顯得異常奪目。河岸邊的垂柳始冒綠芽,帶著水腥味的風從河面上刮過來,雨絲斜飛,輕輕拂動著厚軟的轎簾。

  綿紅的軟轎下了橋,穿過清晨人跡尚稀的大街,在慕容展的餛飩攤前停下。

  如同以往每一天,慕容展一看到紅轎在河對面出現,就開始將餛飩下鍋,等到軟轎咿咿呀呀地來到面前時,餛飩已經可以裝碗。

  轎傾,簾掀,一個穿著蔥綠錦襖桃紅襦裙的少女從中鑽了出來,在一張桌子前坐下。

  “早,阿展。”她笑得清淺,仿似初春那一抹綠。

  慕容展將熱氣騰騰的餛飩放到她的面前,報以溫和的笑。這位姑娘自有一天早上叫人來他這兒買過餛飩以後,便日日親自光顧,算是常客了。

  兩個轎夫在另一張桌子落坐,也要了兩個大碗的餛飩。少女吃相文雅,加上湯熱燙,等兩個轎夫的端上桌時,她才吃了兩三個。

  時間尚早,食攤冷清,慕容展便拿起書就著清幽的晨光看起來。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一道炙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抬頭尋去。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