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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踢了一腳,他絲毫不反抗,就仍由景元帝發泄怒火,“所以兒臣不喜歡四哥!不,他根本不是什麼四哥!就算父皇打死兒臣,兒臣還是不喜歡他!”
“夠了。”景元帝一臉疲憊的模樣,聲音也輕起來,他有些頹然地坐在椅子上。
過去,他也一直這樣認為,所以對祈王根本不聞不問。可是,這次姚淑妃的事情,讓他第一次對長久以來的認定產生了懷疑。
當年韓皇后中石戶草,他查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兇手。沒想到,竟然會是姚淑妃下的手。當時姚淑妃還只是剛進宮的秀女而已,卻有如此心機和本事,還能把蛛絲馬跡抹得乾乾淨淨。那個靜安消失在宮裡的時間那樣巧合,他不得不懷疑,後來鳳傾宮發生的一切也定然與姚淑妃有關。
鳳傾宮的那場大火……當初查來的結果是意外,他便也信了。
他不願深思。因為他太累了,為了一個沒良心的女人傾盡所有,也換不回她的心。
他恨韓朦玥的無情背叛,不想去觸碰關於她的任何事情;他也怕那場煙雲背後,隱藏著某種可怕的真相。
可笑他在帝位幾十年,實則是個懦夫,連面對真相的勇氣都沒有。
現在,終於還是被牽扯出來。時間能沉澱許多,很多事情回頭來看,總是更透徹明白。
景元帝陷入沉思,趙玠卻是心中一喜,他知道自己這步走對了。雖然挨了幾腳,但現在父皇只會更疼愛他。
“你下去。”景元帝沒看他,默默開口道。
趙玠捂著胸口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行了禮告退。
“以後這件事,再也不許提起。”
“是!”趙玠應著。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喜歡被人說妻子不守婦道吧?何況,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趙玠剛走出門,就遇到匆匆趕過來的林海,兩個人差點撞上。
“皇上!青玉殿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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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八月,繁香塢中的扶桑花林同往年一樣,鮮艷刺目,嫣紅勝血。密密匝匝的花枝在風中搖擺著,一望無際的絢爛華彩。
這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來這裡了。她來跟記憶中的他告別,跟自己心中的他告別。
榮宓站在花林邊上沉默著,眼前又第無數次浮現起,當年還是小小姑娘的她在這裡迷路的情形。
當年的繁香塢和眼前的並無二致,只當年的天空似乎比現在更藍、更清澈乾淨,帶著年少時獨有的明媚陽光。
她因貪玩跑到花林里,結果進去了卻出不來,正急得要哭時,耳邊卻傳來男孩乾淨清透的聲音。
“你是迷路了麼?”
她轉身去看時,恍惚以為自己看到了仙人。
清秀白皙的小小少年,身形清瘦,穿著一身雪白長衫,一雙眼仿佛冰雪中濾過,平湖秋月般清雋安靜。
她一時沒說話,眼淚還粘在睫毛上。
他道:“別哭了。來,這個給你擦。”他從袖兜中抽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菸灰色棉帕來,塞到她手裡。
小榮宓接過他的帕子,好奇道:“你一個男孩子,怎麼也用帕子?”
男孩只淡淡看她一眼,並未回答她,“這裡很容易迷路的。我帶你走出去吧。”
小榮宓立刻忙不迭地點頭。
她跟在他身後,提著裙子走在濃密的花林中,又道:“你知道這裡容易迷路,那你為什麼還來這裡呢?”
他沒回頭,說話的聲音仍然如雪淬過一般,清冷平緩,“這裡是我母……母親過去喜歡來的地方。今日是我母親的頭七,我來給她燒紙錢。”
小榮宓心中一滯,這才發現他全身都是雪白的,就連綁頭髮的髮帶都是。
她想了想,道:“沒關係,你還有父親呢!還有哥哥姐姐!”
男孩忽然停下了腳步,“我沒有父親,沒有姐姐。哥哥們,也都死了。”
有那麼一瞬間,小榮宓覺得自己的眼淚又要掉下來了。她忍了忍,就用他的帕子擦了一下。她想安慰他,卻不知如何安慰。
很快,他們就到了花林邊緣。
“你回去吧。以後不要來了。”男孩說著,轉身又進了林子。
她就站在那裡看著他的背影隱沒在夕陽下的花林之中,心中浮起滿滿的悲傷。
待他離開後,她才發現,手裡的帕子還沒還給他。
她沒有聽話,自那日後,她後來偷偷來過好多次。他在這裡待了七七四十九日,她便來了四十九日,只是遠遠瞧著,未曾讓他發覺。
大齊民間的風俗,給死去的親人禱告七七四十九日,能助死者靈魂超度。
他太安靜了,仿佛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那雙冰雪清透的眼,冷寂如夜。她從沒見過他哭,可她卻為他哭過好多次。
小小的她就在心裡想著,她要幫他。
當她第一次問榮貴妃,她要怎麼樣才能幫助別人時,榮貴妃笑道,要想幫襯別人,首先要讓自己有幫襯別人的條件。於是她便決意讓自己強大,她詩詞六藝無一不精,又擅於謀略,皇上封她為安惠郡主,世人贊她為“明珠”,可埋藏在她心底的,一直只是那個願望。
那繁香塢之後,她在宮廷酒宴上也遇到過他幾回,但終究是沒找到把帕子還給他的機會,甚至再也沒有單獨跟他說話的機會。只不過,他的一個側臉、一個剪影,都能讓她在心中描摹良久。
不久,他就離開了京城。
當她長成名滿京城的安惠郡主時,當她終於可以幫到他時,他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也逐漸聲名鵲起,卻從未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她等了他好久好久,曾經有一度,她時常去城門處等候著,眼瞧著城門外的垂柳從綠到枯,再到為雪所覆,終究沒等到。
那個臘月,她和靖北王世子的婚期,終於定下。
這麼多年,其實他們的交集真的不多。
是時候該放下了吧?
她暗嘆口氣,只要他這次順利渡過此劫,她便徹底放下他,好好過屬於她自己的日子。
“世子妃!”身後的紅蘿忽然驚喚道,“你看那邊!”
榮宓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登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青玉殿的方向,冒起了一大片青煙,透過數重屋檐,隱隱約約有肆虐的火光。
想到趙琰如今就在青玉殿,她心中焦急,“快,快給我備轎,我要去那邊看看。”
從明玉山莊到青玉殿,繞過繁香塢,費時不短。當榮宓走出轎子時,眼前的兩座宮殿都籠罩在一片沖天的火光之中,洶湧的熱流沖得人根本無法向前一步。不少內侍和侍衛都拿水桶救火,可是杯水車薪,火勢仍然越來越大,正朝繁香塢的方向蔓延。
夏季的傍晚,大地瀰漫著熱氣,天邊被雲霞燃燒地絢爛火紅,卻還不及這場西山大火的刺目。
榮宓拉住一個侍衛問道:“裡面的人出來了嗎?”
這侍衛忙得滿頭大汗,搖著頭道:“都沒出來,姚淑妃和祈王殿下都還在裡面呢!只怕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