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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死,就當是為了我,好不好?”阿笙胡亂地抹著眼淚,用令人揪心至極的神情哀求他,“你說過的,你說過會鳳冠霞帔、與我成婚,你要背信棄義嗎?你要違背諾言嗎?我等了你十年,這就是你送給我的結局嗎?不要,我求求你不要死,失去天下又如何?你還有我,還有我啊!”

  她仿佛不知疲憊地比劃著名,哪怕口不能言,卻字字句句都像鏗鏘有力地砸在他心上一般。

  顧桓仿佛被定在原地一般,動也不能動,只能怔怔地凝視著她,最終伸出手去,一邊擦著她的眼淚,一邊聲音沙啞地說,“不要哭,阿笙,不要哭……”

  可是叫她不要哭的人自己卻忽地滾落出一行熱淚,素來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四王爺終於也哭了。

  他聽見自己用顫抖的聲音對阿笙說,“可是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沒有活下去的機會了,沒有娶她的機會了。

  他比誰都了解宮裡的三哥,謀反一次已是罪大惡極,如今他捲土重來,三哥是不會再饒過他的。

  可是就在這一刻,他的背後響起另一個聲音,遠遠的,從林子的那一頭穿過來。

  十幾丈外,一襲玄衣匆匆趕來的人從大軍中出來,翻身下馬,用清冷卻沉靜的嗓音對他說,“如果朕說,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呢?”

  ☆、第128章天。天涯四

  第一百二十八章

  “如果朕說,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呢?”

  那個聲音遠遠地從人群里傳來,劃破寂靜的林子,直直地抵達顧桓的耳里。

  他渾身一顫,抱著阿笙的手臂都僵硬了。

  是不敢相信,是不願相信,是不得不信。

  他沒有轉過身去,卻喃喃地口中叫了出來,“三哥……”

  不是皇兄,不是皇上,而只是他的三哥。

  顧淵遠遠地停在那裡,一襲玄衣仿佛夜色般沉著凝重,帶著披荊斬棘的凜冽與果決。

  他看著顧桓背對自己,懷裡抱著阿笙,以全然防備的姿態,以脆弱得像個孩童般的姿態。

  仿佛忽然間就看到了從前尚且年幼的那個四弟,在自己被竇太后宮裡的管事嬤嬤責罰時,天真地站出來,大義凜然地斥責道,“大膽奴才,這是我三哥,是你能責罵的嗎?”

  那個時候……

  呵,那個時候,他們都還年幼,分不清將來的形式,看不懂宮闈的爭鬥,也許就連顧桓自己都不記得那個時候以怎樣的姿態站出來幫顧淵說過一兩句話了,可是顧淵卻記得。

  在他敏感脆弱的童年時光里,稚嫩的顧桓是唯一一個站出來幫他的人,口口聲聲叫著四哥,全然不在乎那個時候的顧淵沒有後台,也不受重視。

  顧淵的整顆心都沉浸在一種微漠的悲哀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權勢紮根在了心底,所有的人終於都明白了皇位的獨一無二,哪怕是親兄弟,哪怕是骨肉至親,都為了那個位置奮不顧身地相鬥,於是終於走到今天。

  他已然記不得,顧桓是從何時開始再也不曾叫過他三哥,而是改口叫皇兄,現在想起來,約莫是從他登上帝位之後了。

  顧淵的眼神漸漸沉寂下來,看著顧桓的背影,終於沉聲道,“來人,帶四王爺回宮,今日之事,留待回宮處理。”

  他似乎遲疑了片刻,仍是轉身離去,翻身上馬,然後以來時的姿態又一次抖動韁繩,乾脆利落地離去。

  呼嘯的風從耳畔掠過,他卻仿佛感覺不到一般,任衣袂飛揚、髮絲亂舞。

  而宮裡,等待他的是很久都未曾進宮的六王爺顧知了。

  顧知的神情憔悴了很多,昔日瀟灑自在、意氣風發的六王爺,如今眼神里的桃花婉轉已然寂滅,只剩下很多看不透的漩渦,和一股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滄桑。

  顧淵看著他,好半天才問道,“你怎麼了?”

  顧知於他而言才是從頭到尾的手足,因為這個六弟是所有人里唯一一個毫不留戀權勢的人,風流瀟灑、慡直利落,桃花眼裡顧盼生輝,沒有天下,只有高山流水。

  而這幾個月,顧知不在府上,顧淵派人去請,府中人只說幾個月前王爺忽然離府,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可是如今,許久不曾相見的人卻忽然又出現了,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顧知笑了笑,眼神里有太多複雜的東西,重視輕描淡寫地看著他,“不說我,這次趕回來,是想和三哥談談四哥的事。”

  顧淵沉默片刻,“你知道了。”

  “是,知道了,不然也不會大老遠的趕回來了。”

  “老四已經第二次謀反了,你覺得朕會怎麼處理他?”

  顧知素來清楚這個三哥的性格,從小到大都是一樣的乾脆利落,哪怕心中藏著柔軟和不舍,也一定會以對形勢最有利的方式結束一切突發事件。

  而如今對待這個二次逆謀的四弟,恐怕……

  “三哥莫非已經下定決心要……要除去四哥了?”顧知的聲音有些低沉。

  “全天下人都看著的,若是不除去他,朕還有何威信?”

  “……可他終究是父皇的兒子,您的親兄弟。”

  “那你為何不問問他,何曾把朕當做親兄弟過?”

  顧知說不出話來。

  二次謀反絕對是滿門抄斬的罪名,若是皇帝對於這樣的罪人都不給予重懲,恐怕威嚴掃地,也助長了心懷鬼胎的人的氣焰。

  一室寂靜里,之間顧淵眼神冷靜,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淮相王不得不死。”

  ————————

  天牢之內。

  蔣瑜神色慘澹地穿過一間間關押著重犯的牢獄,踩在陰暗不見光的cháo濕石板上,一間一間看著。

  經過的木柵之內,全是些披頭散髮已看不清面目之人,她要很仔細地分辨,才能一次又一次為裡面不成人形的凡人不是陸承風而感到些許欣慰。

  終於,獄卒的腳步在一間牢房外停了下來,打開牢門回頭看了蔣瑜一眼,沒有再說話。

  蔣瑜怔怔地看著裡面的人,外袍已無,只餘一間白得刺眼的裡衣,陸承風閉眼坐在地上,頭髮散亂,可是面容安詳,恍若初見時分。

  她慢慢地俯身走了進去,獄卒在她身後把門再次鎖上,然後離去。

  而陸承風終於緩緩睜開眼來,唇畔露出一個平和的笑意,“你來了。”

  蔣瑜原本焦急不安的心在這樣一個笑容之下忽地被撫平,一種奇異的喜悅爬上眉梢,讓她笑得像個見到心上人的嬌羞少女,重回當年未曾進宮的模樣,“嗯,我來了。”

  她走過去,挨著陸承風坐下來,一邊伸手去理他亂糟糟的頭髮,一邊溫柔地嗔怒道,“明知要見我,還把自己搞得這麼難看,也不怕我嫌棄你。”

  “醜媳婦也得見公婆。”他說了個好不恰當的比喻。

  蔣瑜笑出了聲來,無奈地搖搖頭,“虧你還是金科狀元,詞不達意,亂用比喻。”

  陸承風伸手捉住她的一縷秀髮,著迷似的親吻一瞬,“好不容易才能再與你相見,語無倫次也是應該的,只可惜……”

  只可惜,卻也是最後一面了。

  蔣瑜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忽地伸手堵住他的嘴,笑靨如花地說,“沒有可惜,能與你再次相見,還有這麼一段獨處時光,於我而言足夠了。這些年待在宮裡,整日都想著你,卻又苦於無法相見,今日一面,抵過一切了。”

  她的面容上有一種奇異又迷離的溫柔與滿足,仿佛是夙願已成,仿佛一點不難過於今日他的落敗。

  知她者,莫若陸承風。

  蔣瑜如今是抱著必死的心態來與他見最後一面,也決計不會獨活,這些都是陸承風清楚的。

  可是眼睛終究還是紅了,陸承風無論如何不得不承認,在面對生死抉擇的時候,蔣瑜比他更勇敢。

  他顫著手將她攬入懷中,似是嘆息又似是欣慰地說,“這些年苦了你了。”

  蔣瑜笑得很開心,也伸出手去環住他的腰,“可我不後悔。”

  不後悔的是那年春日遇見你,看你一襲白衫璀璨了三月的京城,哪怕那時候的你什麼也不是,於我而言卻也如同耀眼奪目的大英雄。

  不後悔的是與你共同走過的短暫春秋,哪怕後來等待我的是後宮裡更漫長的孤寂時光,可是靠著那點回憶過活,我也會覺得甘之如飴。

  不後悔的是以一時的歡愉換來了更難以忍受的孤獨與難熬,可是偶爾回想起來,這輩子最璀璨最閃耀的時光,莫過於與你一同走過的歲月。

  不後悔的,是今日終於還是能與你一同走過生命里最初的、也是最後的溫暖時刻。

  ————————

  宣朝十五年,已廢淮相王顧桓因意圖再次謀反,被同黨出賣,皇帝龍顏大怒,但顧及手足之情,將其流放邊境,勒令其永生不得回京。

  同年五月,在流放之路上,顧桓因不堪旅途奔波,不幸身染惡疾,久治不愈,死於柳州,享年二十五歲。

  皇帝痛心不已,三日未曾早朝,命人將其骨灰接回,念其身已死,一切罪過既往不咎,追封淮相王封號,葬於皇陵之中。

  而淮相王生前的逆謀一事,牽連甚廣,其同黨陸承風受凌遲刑而死,其餘隱匿於京城的舊屬因陸承風的口供而被皇帝的人一網打盡,為官者一律貶為庶民,流放邊境;為民者沒收家產,根據罪行輕重,分別接受流放與充公為奴兩種刑罰。

  轟轟烈烈的淮相王逆謀案至此告一段落,皇帝的雷厲風行在天下百姓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對淮相王的處理卻也並非全然無情,保留了一個兄長的最後底線。

  只是對於淮相王染惡疾而死這個事實,百姓卻有了諸多猜測。

  究竟是皇帝為了全自己一個好名聲,所以表面上留淮相王一命,暗地裡卻在流放途中對他斬盡殺絕,還是真有此事?

  淮相王死後,皇帝將他的屍骨葬入皇陵,並且追封他的稱號,又是為了掩蓋弒親的冷血無情,還是真的痛心於手足的慘死?

  從古至今,宮廷野史真真假假,眾說紛紜,可是從史書上冰冷的字句里,又有誰能真正勘破皇帝的心跡?

  而同年,宣朝的歷史上還記載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事件,後宮裡一名充儀染了惡疾,暴斃身亡,只是比起淮相王謀反的事情,一名宮妃的死就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沒有人會去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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