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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太妃娘娘救救奴婢全家。”

  聲音鏗鏘有力,堅定利落。

  她的眼裡還蒙著水霧,下唇因絕望而咬得血色全無,素來整潔素淨的容顏被汗珠染濕,鬢髮尤其濕得厲害,凌亂地貼在面頰之上。

  可是她這樣筆直地跪在那裡,好似太妃不答應,她就不起來。

  太妃不是傻子,太后這樣大張旗鼓地捉拿了傅家上下十幾口人,皇上知道,她自然也有耳目查到。

  眼下,看容真這樣子,約莫是知道了此事。

  太妃坐在那兒沒說話,目光重新落在書上,好似全然沒聽到容真方才的話。

  容真強忍住眼淚,又磕了三個響頭,“求太妃娘娘救救奴婢全家。”

  太妃不回應,她就一直這樣重複。

  她是真的拼了命在懇求太妃,響頭一次比一次重,磕在那冷冰冰的地板上,聲音悶響悶響的,叫一旁的秋姑姑都忍不住別過頭去。

  她的下唇已經快咬出血,任誰都看得出她忍著多麼大的痛苦,可是縱然眼裡布滿水霧,她卻始終沒有落下一顆眼淚來。

  她不能哭,這個時候,她沒有時間去哭。

  “夠了,起來吧。”太妃終於放下那本書,抬頭看著她,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和煦,縱然眼裡並無一絲憐憫。

  容真沒有動,仍舊跪在那兒,眼睛看著面前的地板,額頭上一片血瘀。

  太妃這樣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說,“哀家也想幫你,可如今太后仍是太后,哀家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太妃,屈居她下,你要哀家如何幫你?”

  容真死死咬住嘴唇,薄薄的下唇終於見了血,順著齒fèng緩緩流了下來。

  太妃道,“哀家知道你是個聰明人,那日看了出戲,自然明白太后與昔日凌嬪的死有關。皇上與哀家都想要為凌嬪翻案,把這個心狠手辣的老太婆趕出慈壽宮,可縱然如此,只要她在位一天,哀家就得服她一日,哪怕想幫你,恐怕也有心無力啊。何況太后恨哀家當日在先皇面前與她爭寵,若是哀家替你去求情,只怕她心裡更氣,於你而言更不利。”

  她字字在理,語氣里充滿無奈憐憫。

  她說,“好孩子,你先起來,哀家把你當成親生女兒,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哀家答應你,過幾日她一下台,哀家立馬救出你的家人,你且回去,好好伺候皇上,不得出一絲差錯。其餘事情就交給哀家,可好?”

  容真慢慢地站起身來,行了個禮,“若是容真全家無礙,容真這條命就是太妃娘娘的,今生做牛做馬,萬死不辭。”

  她拒絕了太后要秋姑姑幫她敷藥的恩典,轉身走出了折芳居。

  進宮這些年,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早已嘗遍,太妃的虛情假意她難道會看不出?

  說到底,太妃也不過是為了自身利益要將太后趕下台,自己才好光明正大登上那個覬覦已久的寶座。自己只是她安排在皇上身邊的一顆棋子,因有點小聰明,便被她倚重,希望能得到皇上寵愛,最好是誕下皇子,不是麼。

  宮女就是宮女,命賤如螻蟻,她只是恨命運為什麼這樣刻薄,叫她一人老死宮中或是陷入陰謀便好,為何竟將她全家老小都拖了進來?

  失魂落魄地回到華嚴殿,容真抬手擦去眼淚,對上鄭安的眼睛。

  “姑娘去哪裡了?”鄭安看了眼她額上的血瘀和嘴上的傷口,“怎麼弄成這樣?”

  容真揚起嘴角,淡淡地問了句,“怎麼,公公也會關心我?”

  鄭安一下子不知說什麼好,看著她愣了愣,才道,“方才皇上喚姑娘去研磨,卻不見姑娘蹤影,姑娘還是進去親口告訴皇上吧。”

  容真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推開了門,然後走進了御書房。

  殿門在身後合上,她靜靜地立在門前,整個人被陰影覆蓋住。

  顧淵聽見開門聲,淡淡地抬頭看去,見她這樣狼狽地站在那裡,不跪也不請安,頃刻間便猜到她一定是知曉了什麼。

  他也不說話,擱下筆來靜靜地看著她。

  這些日子也算是對她有個大致的了解了,素來少言,做事謹慎,不論主子氣也好,樂也好,她永遠從容不迫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會看眼色,沉靜乖順。

  這個平靜似水的溫柔女子此刻一副狼狽到家的模樣,唇上還有血跡,額上一片紅腫,頭一次這樣大膽地直視著他,眼裡一片絕望,似濃墨般深不見底。

  顧淵淡淡地問了句,“方才去哪兒了?”

  容真毫不隱瞞,“太妃娘娘那兒。”

  顧淵停頓了片刻,拿起筆來一邊往紙上寫字,一邊明知故問,“那她老人家答應你的請求了?”

  容真沒說話。

  片刻之後,她重重地跪了下去,“奴婢只是一介卑微宮女,自知命如糙芥,不值一錢。可奴婢的家人是無辜的,他們一生貧賤,不曾享過一天福。奴婢知道皇上一定有自己的計劃,不敢奢求皇上相救,只求皇上答應奴婢,若是計劃之外可以保奴婢家人平安,請皇上開恩,保他們不死。”

  皇上、太妃與太后三人間的恩怨她一個字也不想知道,也清楚皇上絕對不會為了她這樣一個毫無用處的宮女破壞自己的計劃。

  她只能賭一把,賭他對凌嬪有情,就不算是個全然無情的君王。

  只要他對她有一丁點同情,那便足矣。

  因為她還抱著微茫的希望,盼著在太后倒台那日,她的家人還安然無恙。只要皇上願意,那麼她全家還是有救的。

  顧淵這樣毫不避諱地直視著她,那個他以為溫順如白兔般的怯懦女子筆直地跪在那裡,眼裡滿是堅毅,可他卻輕而易舉看到了這樣的堅毅背後那些搖搖欲墜的希望。

  她已經把他當成了最後的救命稻糙。

  顧淵收回目光,聽不出語氣地說了句,“你身為御前宮女,擅離職守,罰跪一晚。”

  頓了頓,才有了下一句,“五日之內,太后的事情會有結果,若是那個時候你的家人還在,朕會保他們無礙。”

  容真全然不顧額上的血瘀,再一次重重地磕了個頭,“謝皇上恩典。”

  她安安靜靜地站起身來,“奴婢告退。”

  顧淵在書桌後坐著,也沒有再看奏摺,這樣沉默了好一陣子,他走到窗邊往外看去。

  台階之下,那個女子默默地跪在那裡,從半開的窗戶里只能看到她的側影,柔弱清瘦,好似一株搖搖欲墜的青糙。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尚在太后宮裡的場景,因為習字之時太過睏倦,打了會兒盹兒,被太傅告知了太后。太后冷眼看著他,說是替他死去的母妃教育他,須得嚴懲不貸。

  於是那個寒冷的冬夜,他就這樣孤身一人跪在慈壽宮前,跪到雙腿麻木,跪到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後來,那個女人披著厚厚的大衣,走到他面前。

  她的手輕輕地撫上他的面頰,冰冷而沒有溫度,一如她的聲音,“淵兒,你要知道母后做的一切都是你好,你的母妃去得早,母后是怕宮裡的人嘲笑你沒有教養,看輕你。”

  他倔強地撐著一地冰雪站起身來,看著太后美麗的笑容,一顆年幼的心充滿不甘和憤怒。

  她折磨他,冷眼旁觀他的痛苦與掙扎,一如當初折磨他母妃那樣。

  而他知道,在這沉寂的大殿裡,這個女人的親生兒子睡得那樣香甜,不知在做著什麼美夢。

  可是他也要感謝她,若不是她的折磨與冷血,他也不會這樣努力,在殘酷的宮裡早熟地丟棄了一切屬於孩童的天真爛漫,讀書,習武,鑽研國事。

  他甚至學會了如何看人眼色,揣測人心,學會了從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里分辨一個人的內心世界。

  顧淵的視線在容真身上凝固了很久,才重新回到書桌前。

  他沒有坐下,反而從書架上的一隻瓶子裡抽出一副畫捲來,然後緩緩展開。

  微微泛黃的仕女圖上,他的母妃笑得那樣美好寧靜,眼神溫和地望著他,帶著萬千笑意。

  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孤獨的君王,高高在上,卻連思念都只能藏在一副畫裡。

  朝堂之上風起雲湧,後宮之中詭譎狡詐,他沒有功夫去理會心底那塊柔軟的地方,他必須像個陀螺似的永不停止。

  永不停止。

  收起畫卷,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終於走出了書房。

  台階之下,他朝那個女子伸出手去,正對上那雙驚異到怔住的眸子。

  “起來吧,不用跪了。”

  作者有話要說:  皇上:老子身強力壯,為甚總說老子疲憊?(#‵′)凸

  某容:皇上有根醃黃瓜,後宮處處采鮮花,還能不疲憊?╮(╯▽╰)╭

  觀眾:你太猥瑣了……

  某容:要不是因為一群霸王看文不留言,我至於這麼猥瑣地勾引你們留言咩!T-T

  ☆、第20章。驚變【二】

  第二十章

  當竇鈺帶著兵馬將李泉的大宅團團包圍起來時,太后正在慈壽宮品茗。

  天色不早了,估摸著侄子此時大概已手起刀落,解決掉可能對她不利的人了。

  她笑吟吟地端起茶杯,吹了口氣,一團氤氳的霧氣裊裊升起,模糊了她的視線。

  正在這時,忽聽外面傳來一片嘈雜之聲,裹霜從外面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神色悽惶地說,“娘娘,內侍府的人將咱們圍了個水泄不通,說是奉皇上之命,要……要捉拿太后。”

  太后的臉色驀地一沉,重重地將茶杯磕在桌上,然後拂袖而出。

  大殿之外,侍衛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將慈壽宮包圍起來,太后陰沉著臉,怒喝道,“這是做什麼?反了不成?”

  為首的侍衛展開手裡的聖旨,朗聲道,“太后竇氏,欺上瞞下,謀害宮妃,如今舊屬李泉招供,罪行敗露,無可狡辯。念其貴為太后,特削去名號,遣送淨雲寺,終生齋戒,以贖罪孽。”

  李泉招供了?

  竇鈺沒有將他殺死?

  一瞬間,千百個念頭湧上腦海,太后的臉色驀地一白,血色全無。

  她哈哈大笑起來,看著上上下下數百人將自己團團圍住,這架勢是將她當做了朝廷欽犯啊。

  內侍府在北,離她的慈壽宮遠得很,可如今這麼多人一下子悄無聲息就出現在了這兒,皇上他哪裡是才逮著證據?分明是布下天羅地網,只等她一頭栽進去。

  只怕李泉那裡早就有他的人嚴密把守,而李泉咬死不認帳,只待她的人一到,李泉看清了她想要殺人滅口的意圖,這才心灰意冷將當年的事情統統講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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