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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塵心裡酸酸軟軟的,竟說不出話來,一時歡喜,一時澀楚。他這樣刀鋒般的男人,一笑叱詫風雲,一怒殺伐千里,天下都在他手中,此時此刻在她面前卻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摘下了堅硬的面具,不再掩飾他的軟弱和恐懼。

  那一天,他在榻前看她的眼神,她永遠也忘不了。

  那時她真真正正觸摸到了死亡的氣息,但他那樣固執地守在她身邊不放手,讓這一縷即將消散的靈魂如此留戀塵世,久久不肯離去。

  同死哪如同生,她還有太多事想和他一起去做。她熬過來了,即便再有千次百次,她還是會熬過來,只要他還在。

  她俯在他的肩頭,依偎著他的溫暖,柔聲說道:“四哥,再不會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這一生我都陪著你。”

  夜天凌輕輕撫過她的秀髮,語聲低沉:“我要生生世世。”

  卿塵微笑道:“下一世那麼遠,誰又知道呢,若走丟了怎麼辦?”

  夜天凌抬起她的臉龐,深深看著她,似是要看盡她的一切,他突然俯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吻,低聲道:“生生世世。依次為憑。”

  卿塵淡淡含笑,溫柔吻上他的唇:“生生世世,依次為憑。”

  峻如青峰傲然,神似秋水逍遙,廊下玉湖明波,照出儷影雙雙,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相攜相伴,再無分離。

  第三十二章奇花凝血白凝脂

  東海這場戰事從帝曜六年一直持續到七年春,倭寇被逐出陸地後變得異常狡猾,攻之則退避遠遁,一旦沿海有所鬆懈,便捲土重來。

  天朝水軍與之周旋,常有激戰,勝敗不一。七年五月初,探兵在琉川島發現倭軍隱匿於此的戰船,湛王下令調集所有水軍主力,準備與其一決勝負。

  幾道戰報送達帝都,恰巧是蘭陽公主周歲生日。昊帝百忙之中亦不曾忽略此事,特在宮中賜宴,以示慶賀。

  侍女將鸞服上飄逸的綏帶幫卿塵整理好,卿塵轉身,銅鏡中映出個纖挑的影子。千尺深紅織錦霞,流雲一樣鋪開,那明紅的底子太艷,襯得臉色有些蒼白。

  她略一笑,抬手沾了硃砂,雙頰再添胭脂色,在那雍容與蒼白中帶出妖嬈的絕艷。

  天下人的皇后,永遠該是國色天香的華貴,儀態萬千的美,便如天下人眼中的皇上,也唯有不苟言笑的威嚴,進退予奪的從容。

  人生如戲,一張面具萬千顏色,悲喜都在幕後,不與外人知。

  “皇上還在武台殿嗎?”

  “回娘娘,皇上在武台殿。”

  卿塵經過這近一年的調養,身子已頗見起色,想起都快有一年時間沒踏入武台殿半步,突然想給夜天凌一個驚喜,決定前去邀他一起赴宴。

  鸞輿落至殿前,正是暮色四合,仰頭望去,遼闊的天際之下,落日鎏金般的光輝勾勒出武台殿雄偉輪廓,巍峨壯麗,俯瞰萬方。

  南疆漠北,東海西域,中原三十六州一千五百八十八郡,每日多少國事軍政匯聚在這裡,又有多少決策詔令從這裡發出,擔起這天下民生萬千。卿塵緩緩踏上台階,駐足回頭處,整個伊歌城隱約可見,諾大的城池此時在眼中僅如一掌可覆,遙遙沒入了暮色紅塵。

  她一笑轉身,卻見廊前幾名醫侍往殿中過來,手捧玉匣金盞,走得有些匆忙,到了近前忽然見到她,急忙躬身退避在一旁。

  “拿的什麼?”卿塵問道。

  “啟稟娘娘,是南詔進貢的玉靈脂。”一名醫侍低頭答道。

  “給誰用的?”御醫院送往武台殿來的藥,除了皇上用,自然沒有別人,卿塵無非是確定一句。那醫侍早得了吩咐,武台殿這邊的事絕不允許驚動皇后,此時躊躇著不敢言。

  卿塵修眉一蹙,那醫侍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站在那裡惶惑得緊,一抬眼正見晏溪從內殿出來,忙叫了聲:“晏公公。”

  晏溪原是出來催藥的,沒料到皇后在此,“娘娘萬安。”

  卿塵問道:“皇上怎麼了,為什麼進藥過來?”

  晏溪見此情景,心知是瞞不過去了,只好如實答道:“皇上這些日子身子略有不適,御醫們說是因積勞引發了舊傷,所以用了藥……”

  話還沒說完,眼前鳳衣飄揚,皇后已快步往殿內走去,他急忙接了醫侍手中的藥隨後跟上。

  卿塵走至玄玉屏風外,便聽裡面低低一聲咳嗽,轉入屏風,夜天凌聽到腳步聲卻未抬頭,只是指了指案前幾道奏疏:“這些即刻送中書省,傳斯惟雲、南宮競來見朕。”

  低頭看著的奏疏前忽然伸來只手,不由分說將那奏疏一合。夜天凌皺眉不悅,抬頭一看卻怔住:“清兒,你怎麼來了?”

  卿塵道:“我若不來,你瞞我到什麼時候去?”

  夜天凌看後面晏溪手捧藥匣低頭站著,便猜出了八九分。這一年多卿塵懷子生產,險中萬幸母子平安,便是靜養著還怕有什麼不妥,是以宮中早有禁令,六宮內外無論何事,一律不得驚擾皇后。內侍宮女謹守嚴令,無一人敢多嘴,中宮能聽到的除了好消息,還是好消息就像這東海戰況,其中多少反覆曲折,但到了皇后那裡自然就只是一帆風順。皇上龍體欠安,更是只有武台殿幾名近侍知道,自然不會傳到中宮去。

  夜天凌笑笑說道:“什麼大不了的事,也值得這般大驚小怪。”

  卿塵坐下來伸出手,夜天凌倒也配合,便放平了手給她把脈。卿塵試了他的脈,眉心漸漸蹙得緊了,停了一停,夜天凌問道:“放心了?”

  卿塵反問他:“將心比心,換作是你,你急不急?”

  夜天凌不想這話倒給她學了去,無奈搖頭,薄唇微抿,一陣衝到嘴邊的咳嗽生生壓下。卿塵試他脈象浮而無力,脈位淺顯,竟是陽氣不暢,虛損甚深,不由十分詫異,示意晏溪先將藥拿來,說道:“這樣你也瞞著我,當初那一箭傷得不輕,你自己絲毫不放在心上,又怎麼叫人放心?”

  夜天凌淡笑道:“不瞞你說,想這半生征戰受過的傷,最是那一箭傷得值得。”

  卿塵低著頭,只抬眸嗔他一眼,手裡將盛藥的玉盒打開。白玉凝脂般的藥膏,泛一抹血紅隱隱糾纏其中,既美且艷。南詔玉靈脂,取八種奇花精髓凝鍊而成,醫傷鎮痛素有奇效,亦是滋補的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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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塵用青露將藥化開,藥脂散融在玉盞中帶出絲縷異香若有若無。她拿金勺緩緩攪動,突然手底一頓,眸間掠過絲異樣,隨即取了一點兒藥自己嘗了嘗,仔細分辨之下,心裡悚然震驚,人竟猛地自案前站了起來:“這是哪裡來的藥?”

  晏溪在旁嚇一跳,忙答道:“回娘娘,皇上用的藥皆來自御藥房。”

  “誰下的方子?”

  “御醫令黃文尚。”

  “這藥皇上用了多久?”

  “皇上……皇上去年便用過,但只有三兩次。也就是這幾個月因東海戰事操勞得過了,才開始天天使用的。”

  皇后素來淡靜溫和,少有如此聲色俱厲的時候,著實把晏溪嚇得不輕。夜天凌見卿塵一句句追問晏溪,臉色都變了,心知有異,卻只一握她的手,讓她坐下,“怎麼了”

  卿塵手心已經涔涔儘是冷汗,回頭道:“這藥不是玉靈脂。”

  太液池前浮玉影,瓊閣照水,玉樹流光。

  時至入夜,御苑中早已懸起千盞玲瓏宮燈,星星點點,迤邐蜿蜒,沿著臨水殿閣內轉折相連,絲竹聲聲輕歌曼,四處碧糙蘭芝芬芳幽然,浮繞九曲迴廊,裊裊醉人。

  笑語琳琅花滿目,美酒斟過水晶盞。因是家宴,殿中滿座都是皇族親貴,王孫公侯,氣氛輕鬆熱鬧。

  當中御案之後,皇上與皇后並肩而作。小公主由辱母照看著坐在旁邊,紫衣繡羅,頸綴明珠,冰雪般的小人兒,粉琢玉雕的模樣,一笑起來眉眼彎彎,搖得手上玉鈴叮噹作響,萬般惹人疼愛,只讓上前祝酒慶賀的人讚不絕口。

  若是在平時,卿塵必定是欣喜非常,但今日只一味神不思屬,雖握著杯盞淺笑如常,卻不時往夜天凌那邊看去。華燈影下只見他削薄唇角淡淡含笑,與眾人舉酒言談,神情間毫無異樣,不知是因為那笑還是幾分酒意,臉上反而更添幾分俊逸之氣,分萬引人注目,但越是如此,卻越讓她心神紛亂。

  南詔玉靈脂,他服了幾個月的藥分明不是那醫傷的良藥。

  若說不是,卻也是,若說是,實則已不是。只因那八種奇花中加重了其中一味的劑量阿芙蓉。

  阿芙蓉,花殷紅,葉千簇,媚好千態,豐艷不減丹蔻。《本經》載其藥,有鎮痛之神效,能驟長精神,去除疲勞,價值千金然其治病之功雖急,卻遺禍甚重。

  用以醫人可為藥,用以殺人可為毒。不會立時致人於死地的毒,但讓人服食成癮,終至身體羸弱,意志消沉,一旦斷之,鑽心噬骨,生不如死。

  沒有人會比卿塵更清楚這種藥的可怕,她親眼見過因此而痛不欲生的人,那種痛苦常人根本五福想像。只要一想到這樣的毒已沉澱在夜天凌的身體裡,便覺無底的恐懼。

  是御醫用錯了藥,還是有人別有所圖?若是有人蓄意而為,是誰?堪堪選在她臥病靜養的時候,用了這樣陰毒而不易察覺的方法?

  方才在武台殿發現此事,一切未曾聲張,只是御醫令黃文尚已經御藥房平時奉藥的幾名醫正奉召入宮,立刻便被秘密羈押。

  夜天凌雖身體不適,但小公主的生日慶宴卻照舊進行,仍是一片歡慶喜氣。

  前思後想,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化解那阿芙蓉的毒性,卿塵此時心中如煎似灼,全無心思在這華宴之上,竟連掌儀女官稟報小公主行試周禮的聲音都沒有聽到。夜天凌眉間微微一動,便伸手握了她的手,低聲道:“女兒等著我們了。”

  卿塵回過神來,發現元語已被人抱走,夜天凌起身,攜她一起步下玉階。

  她在袖底間牽著他的手,只覺那指尖冰涼如雪,然而他臉上笑意卻前所未有的溫煦,深黑眸中儘是令人安定的沉著,對她看來,淡聲問道:“想讓女兒抓到什麼?”

  殿中早已擺好了錦席玉案,上置金銀七寶玩具、文房書籍、胭脂水粉、彩鍛花朵、官櫧錢陌、女工針線並各色寶器珍玩,大家都等著看小公主會先拿哪一樣,以為佳讖。過了一會兒,她自己搖搖晃晃地從錦席上站了起來,竟轉身張開小手朝夜天凌清楚地喊了一聲:“父皇!”接著便蹣跚著往他身上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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