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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天漓緊握銀槍,霍然一橫:“你以為我當真不會殺你?”

  莊散柳大笑道:“若真換上十一弟,那就不好說了,不過你,恐怕真的殺不了我。”他掃視冥衣樓眾人,對屬下吩咐道:“殺了他們!”

  誰知那些黑衣人並未應聲動手,反而同時向後退了一步,退入了冥衣樓陣中。

  莊散柳這時才真正震驚,卻聽夜天漓冷冷道:“九哥難道忘了,你手中這些死士多數是當年效忠於孝貞皇后之人,他們最初的主子可都是鳳家!”

  為首的黑衣人率眾跪倒,對莊散柳重重叩首:“主上,屬下等對不起您!還請主上日後保重!”說罷,一眾人竟同時舉刀,利刃刎頸,自裁身亡。

  三尺之內,血流成河。

  詭艷的血色,在莊散柳眸中染透妖異,陰森駭人。

  夜天漓道:“這些人倒確實真心效忠九哥,願用他們的性命,對鳳家換九哥一命。我不殺你,不過是因為鳳家答應了他們而已!”

  莊散柳緩緩自牙fèng擠出兩個字:“鳳衍!”

  “不錯,是鳳衍泄露了你的身份。他心裡清楚的很,孝貞皇后的三個兒子,現在並不如自己一個女兒來得可靠。更何況,他已有兩個女兒斷送在你身上,難道還真的將最後一個女兒也交給你毀了?”

  莊散柳怒到極致,反而放聲長笑:“好啊,那麼我倒要看看,你們打算拿我怎麼辦?”山風激盪,他一身銀衫如水月飛揚,狂肆逼人。

  夜天漓緩緩舉起銀槍,周身戾氣隱隱:“你能對四哥和十一哥痛下下殺手,難道當我真就奈何不了你?”

  莊散柳道:“那你便試試看!”

  劍鋒,如來自冥界的魂魄,幽光四溢。銀槍,靜如沉淵,一股凌厲霸道沿槍放肆,在倆人之間捲起洶湧的勁氣,星月無光。

  就在這勁氣抗衡即將到達頂點的一刻,整個山中驀然響起莊重悠揚的鐘聲,穿透了層層夜色,直入每一個人的心間。

  雙方對峙的殺氣仿佛突然落入了浩瀚深邃的海洋,消失得無影無蹤。

  隨著這鐘聲,一個接一個的僧人自大殿後魚貫而出,手掛佛珠,雙掌合什,數百人逐漸走入廣台四周的空地,竟不聞一絲腳步聲,甚至連呼吸都聽不見,前後排成整齊的數排,垂眉靜目,寶相莊嚴。

  鐘聲正來自廣台四角巨大的銅鐘,大佛殿的殿門徐徐打開,敬戒大師自裡面緩步而出。眾僧齊誦一聲佛號,隨即在廣台四周盤膝而坐。

  敬戒大師沿著大佛殿的白石台階登上高起的平台,那黃色的內袍和棕式僧服在風中依然深垂不動。

  隨著他的到來,莊散柳與夜天漓都感到有種溫和的勁氣如一股無形的水流隔空而來,那劍與槍竟都有些無所適從。

  夜天漓手中銀槍放了下來:“大師!”

  敬戒大師對他微微合什,轉身向莊散柳和顏一笑:“阿彌陀佛,莊施主,久違了。”

  莊散柳臉上陰晴不定,似是驚疑、迷惑、戒備……百味交集,然而終究還是將劍收回,單掌直立,對敬戒大師回執佛禮。

  敬戒大師道:“老衲得知施主今夜會來,特地為施主備下了清茶一杯。”

  莊散柳盯了敬戒大師片刻,“哈哈”笑道:“大師的其心茶苦味四溢,在下已然不感興趣了。”

  敬戒大師不以為忤:“施主不妨再品一下,或者苦中別有洞天。”

  莊散柳越發笑得張狂,“大師下一句,莫非就要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敬戒大師道:“阿彌陀佛,佛渡眾生!”

  莊散柳似是聽到了最好笑的事情,直笑得身子發抖,再問道:“佛有捨身飼虎,稱肉救鴿,大師既要渡我,敢問是捨身,還是割肉呢?”

  敬戒大師闔目微笑,在他狂妄的笑聲中指尖輕輕一彈,“當!”鐘樓之上的銅鐘發出雄渾的鐘聲,遙遙傳遍整個山寺,那笑聲便被淹沒在其中。

  莊散柳驟然一驚,以他的目力,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清楚看到敬戒大師抬手的時候彈出了一粒佛珠。

  一粒佛珠竟能隔空遠去,使數百斤的的銅鐘發出如此巨響,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絕對的安靜,目光集中在平台之上。

  卻見敬戒大師在平台之上從容盤膝而坐,說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老衲此身,悉聽尊便。”

  莊散柳一瞬愣愕,轉而冷笑:“大師難道真以為佛法無邊嗎?”

  敬戒大師低聲念道:“兩行秘密,即汝本心,莫謂法少,是法甚深……”隨著他的聲音,四周僧人手捻佛珠,齊聲誦經。那低沉的經聲祥和深遠,如流水不斷,在整個夜空中覆上了一層神聖與靜遠,月光落在大殿之上的琉璃頂,佛殿金光,異彩漣漣。

  “臨欲涅槃時。以佛神力。大悲普覆。欲攝眾生。出大音聲。其聲遍滿。乃至十方。隨其類音。普告眾生。今如來應正遍知。憐憫眾生。覆護眾生。攝受眾生。如是一子……”

  莊散柳眸中全是幽冷陰暗,渾身上下散發出危險的氣息,軟劍斜指,一步步往敬戒大師走去。

  周圍的經聲仿佛從四面八方往身邊聚來,每邁出一步,他便感覺自己身邊的空間收緊一分。經文逐漸清晰,好似每一個字都不過眼耳口鼻,而是直接遁入了心底,深印交錯,逐漸化做烈火紛飛,一寸一寸自低處盤繞飛旋,愈燒愈烈,愈燒愈痛,即將吞噬所有。

  經聲似乎越來越快,往昔歲月,榮華富貴,尊王封侯,情仇愛恨,生死往來,在眼前走馬燈似地穿雜不休。

  曾經是走馬快意少年游,曾經是玉雪堂前花解語。

  曾經是,母尊子貴,萬千寵愛人羨艷。曾經是,郎情妾意,且把風流醉今宵。

  卻一朝,雨落風摧百花殘,勞燕分飛盡蒼茫。

  紅衣曼舞是誰?輕言巧笑是誰?晏與台上紅花飄落,烈火影中斷腸的酒,摧心的毒,面具之下功名利祿熏透的心,好似被一雙清透的眼睛看著,是憐憫,是不屑,是同情,是憎恨……究竟是什麼?

  似看前塵,似看今生,似看往世,四處皆空。

  其心茶苦,其心皆苦,情到絕處是無情。

  此身非此身,此心非此心,這一身,早已是空空皮囊,大千世界諸般物相,無常生妄,真我何從?

  “無歸依者。為作歸依。未見佛性者。令見佛性。未離煩惱者。令離煩惱。無安隱者。為作安隱。未解脫者。為作解脫。未安樂者。令得安樂。未離疑惑者。令離疑惑。未懺悔者。令得懺悔。為涅槃者。令得涅槃……”

  隨著這不休不息的經聲,莊散柳忽然丟開手中的劍,仰天狂嘯。嘯聲入雲,震動山野,直令鳥獸驚散,眾人色變。

  經聲始終保持著紆徐有致的節奏,似被嘯聲掩蓋,卻無處不在,連綿不絕,寧靜而平和。

  隨著這閉目長嘯,莊散柳一頭長髮四散飄揚,圓月之下迎風而落,緩緩掠過他絕美的臉龐。

  絲絲縷縷,寸寸片片,那一肩妖魅閃亮的烏髮如同著染了月華,逐漸化為一片雪白,披泄在他肩頭,如雪如霜,如夢如幻。

  莊散柳徐徐睜開眼睛,原本異芒四she的雙眸,此時一片深黑無垠的安靜,再不著半分顏色。

  他 往前邁出了最後一步,站在敬戒大師面前,雙手合什,雪發輕垂,“莊散柳多謝大師。”

  敬戒大師面含微笑:“佛由心生,恭喜施主。”

  莊散柳復又轉身,再對站在一旁的夜天漓深深行禮。夜天漓方從剛才的震驚中回神,接著又呆了剎那,不由叫道:“九哥!”

  莊散柳對他的叫聲置若罔聞,回身步下白玉廣台。

  在他轉身的一刻,度佛寺深處悠然傳來了瑤琴清音,女子清透的嗓音如冰水流雲,遙遙飄蕩在層疊山林:

  悵悵莫怪少時年,百丈遊絲易惹牽。

  何歲逢春不惆悵,何處逢情不可憐。

  杜曲梨花杯上雪,cháo陵芳糙夢中煙。

  前程兩袖黃金淚,公案三生白骨禪。

  老後思量應不悔,衲衣持缽院門前。

  鳳凰火樹,菩提花落,莊散柳在聽到琴聲時臉上化出了一抹奇異而通透的微笑,合著琴聲高唱,大步往山門走去。一路冥衣樓和玄甲軍諸多部屬,卻沒有一個人想要上前攔他,明輝淨水般的月色下,他一身銀衣飄逸,就此消失在無盡的山中。

  千塵雪底東風破

  聖武二十七年七月戊寅,凌王登太極殿視朝,接受群臣朝拜。

  庚申,昭告天下,繼天子位,稱昊帝,立王妃鳳氏為皇后,改元帝曜。

  由於京畿衛謀逆,帝都臨近宮城、皇城的內五門統治權移交御林軍。為防止叛軍餘黨生事,外九門亦由玄甲軍重兵封禁。

  朝中連降聖旨,皇長子祺王晉封灝王;十二皇子晉封漓王;三皇子濟王革除親王爵位,由皇宗司負責囚禁;五皇子汐王奪爵除封,革出皇宗,長子賜死,其餘眷屬盡數發配涿州,永不赦歸。

  殷皇后雖被幽禁宮中,殷家卻絕不甘就此落敗。很快伊歌城中便謠言四起,聲稱凌王發動御林禁衛逼宮奪嫡,偽造聖旨,並就此嫁禍濟王、汐王。

  濟王、汐王兩府眷屬趁機哭跪喊冤,帝都之中流言紛紜,人心動盪。

  便在此時,神御、神策兩軍星夜馳歸,湛王兵逼帝都,請見天帝聖安。

  局勢陡變,伊歌城中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處處可見兵戈雪亮,甲冑肅殺,奪目驚心。

  此時殷家亦聯合衛家、靳家及其他閥門勢力,糾集擁護湛王的四品以上朝臣,罷朝不上,在太極殿前敲響登聞鼓,求見天帝。

  天朝仕族分抗皇權、左右朝政已有百年根基,此次即便鳳、蘇兩家不在其中,卻依然聲勢驚人。

  更有三朝老臣孫普等人,一生忠於皇族,頑固耿直,此次不知如何被殷監正花言巧語所動,亦參與到此事中來。

  登聞鼓隆隆震天傳遍整個宮城,太極殿前紫袍緋服黑壓壓跪了一地。

  卻不料從正午跪倒天黑,一連三日,烈日炎炎曬得一群文臣頭昏眼花,皇上卻連面都未露。唯有鳳相面帶笑容來說了幾句場面話,蟒袍玉帶,權臣的氣度非常。

  群臣中為首的衛宗平恨得牙根痒痒,卻也終於領教到,新帝性情冷硬果然名不虛傳。

  傍晚忽然一陣雷雨,閃電划過,濺得大殿之上琉璃翠瓦雨聲急促,白日灼熱的玉階前暑氣四揚,反而更添了幾份悶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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