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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天凌見卿塵沉默不語,說道:“你別小看了七弟,當年他率軍平定滇地百越人之亂,在泥澤毒沼遍布之處都能和對手從容周旋,區區大雪封地比起深山密林中的毒蟲瘴氣也算不了什麼。他自己一身武功不輸於我,手下幕僚之中亦多有能人,困不死的。”

  卿塵這才記起曾有過幾次得見夜天湛的身手,他不用劍,一柄玉笛揮灑,克敵時雲淡風輕的笑,連凌厲也鮮見,那種溫文爾雅總會叫人忽略些什麼,她或者還不如夜天凌了解夜天湛多些。髮絲被風帶的飄揚,她微笑道:“祁門關內三州都剛剛收復,總要有一天半日的安排才行,也不能即刻便調軍離開,倒是你忙中偷閒似乎不合常理。”

  夜天凌淡淡道:“李步和劉光余都很得用,亦有十一弟在,何需我諸事親躬?”

  北疆糙原漠漠無際,晴冷蔚藍的長天之下陽光當空,穿透白雲片片映出深銀的顏色,陣陣風吹雲動迅速的掠過,好似陽光隨風飄動在糙原之上,形成奇異的景觀。風馳和越影亦如雲之飄逸,一路翻過平原低丘,很快便入了橫嶺山脈。

  雪戰偶爾的在卿塵身馬上待膩了,跳下去獨自亂跑,卿塵也不在意,不多會兒它便會自己跟上來。橫嶺山脈悠長,漸往北走更是一片冰天雪地,處處覆著白雪皚皚,陽光下反she出晶瑩的光澤。夜天凌索性和卿塵共乘一騎,以風氅將她環在身前,卿塵暖暖的靠著他的身子,及目處四野寂靜,飛鳥絕,人蹤無,峰嶺連綿在雪下顯得格外開曠,她抬眸對夜天凌道:“四哥,這裡好安靜,你說如果我們這樣一直走,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夜天凌遙望遠山冰封,笑了笑:“想知道?那我們走走看如何?”

  卿塵抿唇不語,過了會兒方道:“只有我們兩個人。”

  夜天凌點頭:“好啊,天大地大,你想去什麼地方都行。”

  “要走累了呢?”卿塵問。

  夜天凌思索一下,道:“那就隨便找個地方,城池坊間或是鄉野村落,臨水或是依山,你選好了咱們便住下。”

  卿塵淡淡一笑,溫柔中映著冰雪的顏色,美不勝收:“為君洗手做羹湯,到時我可以天天做菜給你吃。”

  夜天凌側頭看著她低聲笑說:“別再燙了手。”

  卿塵細眉一揚:“那你做。”

  她纖柔的手指被夜天凌攏在掌心,覆蓋著淡淡真實的溫暖,夜天凌漫不在乎的道:“只要你敢吃。”

  他身上有種乾淨的男子的氣息,似雪的冰冷,又似風的清冽,然而溫熱的呼吸卻呵的卿塵耳邊輕癢,她一躲,清脆的笑聲響起在茫茫雪中。這一刻沒有朝堂上的波雲詭譎,沒有戰場上的廝殺謀略,素淨的天地間似乎真的只剩了他們倆人,相依相靠,雙手相攜,是風雪颯然,是百花齊妍,是驕陽如火,是黃葉翩飛都笑對,春秋過境,漫漫長生,無論選了哪條路,無論走到何處,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過不多會兒,夜天凌手中馬鞭前指:“前面便到了。”

  卿塵沿途打量,發現越往前走,周圍的山石由青灰色漸漸轉成一種晶瑩的深綠,雪地里遠看竟如鋪玉疊翠,一脈碧色迤邐沿著山谷深邃進去。近處在白雪的掩映里,山石的色澤濃淺不一,有的如嫩柳初綻,有的似孔雀翠羽,襯在瑩白的雪色上十分漂亮,她不由說道:“怪不得這裡叫綠谷,竟然有這般奇景。”

  夜天凌道:“越往谷中走翠色越多,一直南去延伸到我們第一次遇到的屏疊山漸漸才淡了。”

  卿塵隨口說道:“屏疊山離這兒近嗎?我倒很想回去看看呢,總覺得那兒很特別,等空閒了我們回去一次好不好?到時候我帶著水晶串珠,看看會不會再有神奇的事情發生。”

  “不去。”夜天凌道。

  “嗯?”卿塵奇怪道:“為什麼?”

  “都燒光了有什麼好看的?”夜天凌淡淡道。

  卿塵在馬上轉身抬頭,不解的看他,夜天凌眼眸一低瞥過她的探詢,伸手揉上她的頭頂讓她轉回頭去。卿塵突然感到他手臂緊了緊,似乎是下意識的,卻牢牢環住了她。接著夜天凌馬韁在手腕上隨意一纏,雙手將她完全的圈在懷裡,那是一種宣告占有和保護的姿勢,卻依稀又有點兒不甚確定的遲疑。

  卿塵俏抬鳳眸,長長的睫毛下靈麗的光影閃過:“四哥,你該不是怕我回去吧?”她笑問道。

  “哼!”夜天凌冷哼不語。

  “是不是啊?”卿塵笑的有點兒不懷好意的調皮。

  夜天凌像是鐵了心不回答,卻架不住卿塵耍賴般的追問,終於無奈說道:“你偶爾可以裝裝糊塗,也不會是什麼壞事。”

  卿塵聞言大笑,卻聽夜天凌詫異的“嗯?”了一聲:“人好像不在。”

  倆人下了馬,卿塵已見到前面是間借山石岩洞而成的石屋,石屋前白雪無聲,平整的覆蓋著大地,絲毫沒有人出入的痕跡,四周不知為何顯得異常寂靜,在冬日早沒的夕陽下顯出一種幽寧的蒼涼。

  “在這兒等我,我先去看看。”夜天凌對卿塵道,快步往石屋走去,伸手推門處白雪雜灰悉悉窣窣落滿身前。

  石屋前夜天凌描述過的模樣在重雪的掩蓋下難尋蹤跡,唯有一方試劍的碧石隱約可見,卿塵稍微緩步前行,忽爾見夜天凌身形一震,她察覺異樣,上前幾步問道:“四哥?”

  夜天凌似乎並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僵立在前面, 卿塵越過他的肩頭,看到殘壁空蕩,唯有一副石棺置於當中。

  卿塵輕輕握住了夜天凌的手,浮灰之下棺蓋上似乎刻著字,夜天凌清開灰塵,露出一些奇怪的文字。卿塵並不認識,卻見夜天凌不間停的看下去,握著她的手微微有些收緊,良久之後他方說道:“怪不得他說不必稱他做師父,我真沒有想到,他竟是柔然族的長老,亦是母妃的叔叔。”

  卿塵對夜天凌能看懂柔然族的文字並不詫異,常年與之徵戰,夜天凌對漠北諸族多有研究,何況是自己母親的部族。她輕聲道:“怎麼會這樣?”

  夜天凌閉目間似乎平復了一下情緒,轉而依舊是往常清冷的平淡:“萬物有生必有死,八十四歲一生亦不算短了。”他目光再落至石棺之上:“万俟朔風,不知這人又是誰。”

  “是他做了這個石棺?”卿塵問。

  夜天凌點頭,手指在棺蓋複雜的文字上寸寸撫過:“柔然一族對尊崇的長者有停棺後葬的習俗,看棺上的日期,過了今天便整整一年,已到了入葬的日子,我至少還能為他老人家做這一件事。”

  卿塵自懷中取出絲帕,將蒙塵已久的石棺細心清理,同夜天凌一併動手葬棺入土。

  夜天凌神情間有些漠然,舊棺新墳,依然令人心生晦澀,待一切完成之後夜幕已籠罩大地。月冷星稀,深谷無風,倆人以枯落的松枝燃起篝火,卿塵坐在大石之旁,飛焰點點,凌亂的竄動在無邊的夜下,她靜靜看著夜天凌將一方碧石親手鑿刻,火光映在他的側臉上,明暗中只見深沉。

  夜天凌已有大半日不曾說過一句話,當最後一個字雕鑿好了,他輕輕舉起手中之劍,火光明亮,壓不住劍上寒氣,映在他無底的眸心,清冷一片。

  得歸離劍者得天下,柔然族得歸離劍,卻換至滅族的結局。當年天朝仁宗皇帝攻伐柔然,雖是得美而歸,但其真正的目的怕便是這把號令至尊的劍,即便已經身處權力的巔峰,卻依然要揮軍千里,索取一個統馭萬方的象徵。

  柔然族還是保全了這柄劍,它致使蓮妃歸嫁天朝,亦讓夜天凌誕生在俯瞰中原的大明宮中,不管他的父親是誰,他身上有一半留著柔然族的血,柔然族將這歸離劍,最終交到了他的手上。

  夜天凌緩緩起身,將手中石碑立於新起的墳前,劍峰側處,一抹炫冷的月光驟勝,風凌起,雪飛濺。

  眼前空曠的雪地之上,月華之中,卿塵看著夜天凌清俊的身影四周劍氣縱橫,寒光凜冽,白練如飛。夜風殘雪隨著夜天凌手中劍嘯龍吟越轉越急,一套“歸離十八式”將睥睨天下的歸離劍發揮到了極至,劍氣狂傲,橫空出世,大開大闔處的凌厲迫得人幾乎不能目視。

  隨著夜天凌一聲清嘯,胸中波瀾激盪山野,歸離劍光芒輕逝,寒意收斂,四周風雪紛紛揚揚飄落,瞬間和銀白的大地融為一體。

  雪盡處,月影孤冷,夜天凌握劍獨立,在無盡的黑暗中抬頭望向深不可測的夜空,輕聲說道:“師父,我帶著妻子來看你了,既得歸離劍,我便絕不會讓你失望。”

  liza朱朱2007030113:45

  橫嶺雲長共北征

  橫嶺的雪綿延千里,整個看去北疆的大地在這樣的林海雪原中氣勢蒼茫,深冷的冰雪下流淌著自然的血脈,不動聲色的延伸於六合八荒。

  馳上一道高丘,夜天凌勒馬轉身往橫嶺之外漠北遼闊的土地看去:“數十年前,橫嶺以北曾都是柔然族的領地。”

  卿塵緩緩束韁:“據《四域志》記載,自天朝立國始至仁宗皇帝兵敗柔然之前,南以橫嶺北麓為界,北至葉伽倫湖,東至大檀山脈,西北至撒瑪塔爾大沙漠,西南至達粟河,西北這片土地都一直是柔然汗國所屬。”

  “你再說一遍。”

  卿塵望向夜天凌,他深邃的輪廓下隱藏著一種沉穩的倨傲,仿佛面前遼遠的天空,空無一物,卻將萬物包容。她重複了剛才的話:“南接橫嶺北麓,北至葉伽倫湖,東至大檀山脈,西北至撒瑪西爾大沙漠,西南至達粟河,都曾是柔然的土地。”

  夜天凌遙遙伸手將馬鞭前指,似越過橫嶺劃出一道無形而無窮的圓弧:“總有一日,這片疆域都將劃入天朝的領土,漠南、漠北、西域、吐蕃,甚至再遠。”

  卿塵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淡淡說道:“再遠的地方還有更遠,四哥,我曾聽有人問過這樣一個問題,人死之後,不過需要長鞭所劃這麼大的地方埋葬,卻要為何要攻占那麼多的土地?”

  夜天凌薄唇微挑,依然看著天高地廣的遠方:“發問之人問的是死,開疆擴土之人所經歷的是生。正是因為人人百年之後都是一抔黃土,幾根白骨,方顯出生之不同。若因為相同的死而放棄一切作為,那麼活著便真正失去了意義。既得此生,何必辜負?”

  卿塵眼中帶著悠遠的光澤,淺笑依稀:“所以說發問的人,永遠也體會不到對方所經歷的生。所謂開疆擴土,不過是生存中的追求和抱負,當一個不能及的高度被征服的時候,生命也會因此變得精彩輝煌,這不僅僅是征服土地,更是征服自己,不同的生的足跡,會使看似相同的死亡各自相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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