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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思想著,老管家已然翻過了籬笆牆,再往裡一瞧,卻不由呆了。五隻小雞縮在雞棚一角,無一隻叫喚。籬笆院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臉盆子,盆子裡裝著一鍋粥,萵筍白菜在粥盆里翻翻找找。過了會兒,兩隻獒犬分別牽出一隻肥雞腿,就地啃吃起來。

  老管家驚得下巴脫臼。原來雲沉雅一時興起,竟用雞肉粥去為五隻雞仔。非但如此,他還頗好心地在雞肉粥里,放了幾隻除了油的雞腿。這也難怪五隻雞仔沉默而憂傷地蜷在一處,原是從一盆雞肉粥里,預見了自己的悲慘命運。

  老管家搖搖頭,深覺與雲尾巴狼在一處呆久了,若不瘋癲,必會痴呆。可聽說這世間都是一物降一物,也不知天底下,能有誰是雲沉雅的克星。

  秋多喜一大早便拖人捎了個信兒,說是要陪爹娘去附近廟裡上香,今兒個不能來舒家客棧蹲點。舒家小棠得了閒,便將棋譜攤開,琢磨了會兒圍棋,又描了點花鳥。

  舒棠雖不精明,倒也並非一個笨拙之人。她刻苦鑽研了半月琴棋書畫,倒也稍稍有了些造詣,最起碼面子活算是過得去了。舒棠描好花鳥,覺摸著自己再習練個半月,待到殘夏天氣更涼爽些,又能出門相相親。

  發神地思想了會兒,舒家小棠取出嗩吶,打算到屋外葡萄藤下吹一吹。誰料她方一敞開屋門,便直直撞上一個溫厚的胸膛。

  被撞之人似是也在恍神,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個衝力,令他腳下不穩,連退了好幾步,才伸手將她的雙肩扶住,問道:“沒事吧?”

  舒棠一聽這聲音,一股歡喜油然而生。她抬起頭,果然見得雲沉雅如玉琢的眉目,開心地連喚幾聲“雲官人”。

  兩人離得近,一抹淺淡的紅浮上雲沉雅的臉頰。片刻,他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看向舒家小棠手裡的嗩吶,笑道:“閒來無事,想問問你詩詞念得如何。未想你這會兒卻要吹曲,我也不妨聽一聽。”

  說罷,他將摺扇收在腰間,掀了衣擺,坐在石凳下。

  舒家小棠聽了這話,卻原地愣了愣,便拋下雲沉雅自個兒回了屋。須臾,她手裡捏著一卷冊子又跑回來,放到雲沉雅面前,沖他嘿嘿笑了兩聲:“我這些日子,每日都念三首,現如今學會了不少,雲官人你可以考考我。”

  雲沉雅正笑著往那捲冊子看去,可目光落到書角,笑容便僵住。但見書的左下角,多了兩枚水墨清染的海棠花。雲沉雅沉默片刻,又拿起那捲書翻了翻,則見前面幾十頁的書角下,都有兩枚海棠。海棠畫得馬虎,卻可看出用心,想來是舒家小棠每念過一頁,便做一個記號。

  他從書頁中抬眸,恍惚之間,舒棠眉間的硃砂與眼角的淚痣,齊齊化作兩枚海棠,明艷動人。

  雲尾巴狼忽覺十分煩躁,他將書卷合上,“啪”的放到一邊。

  舒家小棠一驚,瞪大一雙杏仁眼,滴溜溜地看向雲沉雅。

  心中煩躁加劇,雲尾巴狼蹙眉閉了眼,手掌抵著額頭,半晌沒能作聲。少頃,卻有一隻小手繞過他的手背,往他額間探了探,暖暖的糙糙的觸感令雲沉雅惶然大驚,抬起頭來便喝道:“你做什麼?!”

  這話出,雲尾巴狼一怔,舒家小棠一愣。雲沉雅得見舒棠滿目不解,不由地想要道歉:“小棠妹,我方才……”可話未說完,卻見舒棠又湊上前來,仔細地端詳他的臉。

  雲尾巴狼被看得不自在,不禁偏過頭,想要閃避。正當此時,舒棠忽地鬆一口氣,又坐直了與他笑道:“我見你方才頭疼,原以為你是受了風寒,可方才探你額頭,卻沒覺得燙。我估摸著你是中暑了,所以身子不舒服。”

  “中暑?”

  “嗯。難怪我今日一撞見你,就瞅見你的臉一直一些發紅。”舒棠認真地道。說著,她又起身拍了拍衣擺,對雲尾巴狼說:“雲官人,你等等,我去給你熬碗解暑的湯。”

  她還沒能走兩步,便被人拉住。

  “不必了,我不礙事。”

  雲沉雅說這話時,目光卻落在那嗩吶上。這會子,他的目色早已變作最初的雲清風淡,抬指敲了敲石桌面,便道:“我認為,姑娘家學琴棋書畫,到底應當擺弄些文雅器樂,嗩吶略顯粗狂,不太合適。”

  舒棠在石桌前坐下,認真地說:“我也覺著嗩吶不夠文雅。不過器樂也沒個貴賤,我初初吹著雖沒能吹好,不過這幾日,也能吹成個調調。湯歸和爹爹都說聽來不錯。”

  雲沉雅聽了這話,又是半晌沒作聲。他坐在葡萄藤下,暗影里,面容明滅。過了會兒,雲沉雅抿了抿唇,從袖囊里掏出一件物什,放在桌上:“以後吹這個。”

  桌上是一支玉制短笛。舒棠看了,大為欣喜,抬手摸了摸,溫涼又滑溜。

  雲沉雅看著她,忽地伸指將笛子夾起,玉笛在指尖打了幾個旋兒,復又置於唇邊。他的唇角帶著清淡的笑意:“我吹一曲給你聽。”

  笛聲起,猶如浩海一輪明月生輝,又如清水淌過湖石,誰家兒女的心思忽暗忽明。

  舒家小棠從前也聽過街頭賣藝人吹笛,但南邊的樂調,多婉轉輕靈,而雲沉雅吹得這曲,悠揚中生遼遠,蒼勁中有落寞。

  復又看向吹笛人,舒棠頃刻呆了。目光像是移不開一般,只看著雲沉雅修竹般的眉,寒玉似的眸,長睫猶如花影重重,暗藏輾轉心事。

  一曲終了。雲尾巴狼一邊笑吟吟將笛子往桌上放了,一邊道:“你若得空,學著吹笛卻是不錯。”語罷,他剛要起身,轉頭卻見舒家小棠正呆然瞧著自己。

  舒棠咂咂嘴,一不留神,一句話便溜出嘴角。

  “雲官人,你真好看。”

  雲沉雅一怔,腦子裡一片空白。

  舒棠像仍未緩過神,接著又道:“真的,我打頭一遭在街上瞧見你,便覺得你長得跟天上的神仙似的,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方才空蕩蕩的腦子裡,這會兒又嘈嘈切切地生出些聲響。雲沉雅腦子裡亂鬨鬨一片,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只沉默地看著舒棠。

  舒家小棠這會兒反應過來了。回想自己方才說的話,她赧然一笑,“雲官人,我沒啥見識,這輩子到今天,最好看的人也就瞅見過你。不過我說的都是大實話。”她又嘿嘿笑了兩聲,去摸桌上笛子,“你長得好,人也好,笛子也吹得好。我方才本沒打算要學著吹,可聽了你一曲,便動了學這個的心思。”

  舒棠將玉笛拽在手裡,上下摸了摸,越發愛不釋手。她抬起頭,眼睛晶亮地將雲沉雅瞧著:“雲官人,這笛子借我成不?”

  雲沉雅沒有答話。

  舒棠又伸手去腰間,摸出一粒碎銀子塞到雲沉雅手裡:“我老占你的便宜,這卻不大好。我瞅著這玉笛子是個寶貝,這粒銀子你先收著,算我向你借十天笛子的價錢。”言訖,她見雲尾巴狼沒有反對,復又垂下頭,去摸索那笛子的幾個孔,想要琢磨出些門道。

  手心裡的銀子帶著餘熱,雲沉雅攥在手裡,恍惚間問了句:“我送你的玉鐲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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