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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那場戰爭,因為幾個將領間的內鬥,一度在戎狄的逼近中節節敗退,最後是四品都護的蔣二爺憑藉著老太爺在軍中的威望,力壓其他將領,力挽狂瀾,才取得了慘勝。
他很清楚戰敗對於大虞,對於百姓來說意味著什麼,他還需要蔣家為他守住西北!
後來蔣舒瑤的進宮不僅僅是他對太后的妥協,也有他對朝局的妥協。年輕氣盛的他,將這個妥協視為恥辱,也反應到了他對蔣舒瑤的態度上。
蔣家的忠心不需要懷疑,當年在他在西北邊境能夠全身而退,蔣家對他的幫助不能忽視,除了他外祖的情面,他本身的皇子身份,定然還有這份婚約的原因。
一目十行閱讀完蔣欽易這份請求退婚的摺子,原本以為難有波動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想要退婚?呵呵……”
這聲冷笑在寂靜無聲的御書房裡,效果無異於夜半鬼哭。
陶義的小腿肚子再次毫無骨氣地抖了又抖。
周允鈺沒理他,他眸光輾轉,想起了很多,上輩子被蔣舒瑤救下之後,他又獨活了十年,那十年漫長得堪比之前的五十年,他在政務之餘的所有時間,瘋狂在舒瑤生活過的地方,尋找任何屬於她的痕跡,瘋狂地去探尋她的過去。
這種毫無意義又不可理喻的事情,他持續了十年,直到死前……
從清醒過來,他就一直在克制一種衝動,去找蔣舒瑤的衝動。但這個念頭一起,就又被他自己否定了,他是一個帝王,不能輕易被人影響的帝王,蔣舒瑤也不該是那個意外。
他如此竭力說服自己,可這份摺子成功勾起了他心中的怒火,不明所以不可理喻的怒火!
他或許依舊可以做到無視於她,但卻沒有辦法看著她離開他,更不用說退婚和其他人……這絕不可能!
曾經的他一直以為自己和舒瑤是兩個同住皇宮的陌路人,但其實不是,他無視她,卻也習慣她,否則母后去世之後,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廢后。
不否認他曾經有過這個心思,但看到向來安靜的蔣舒瑤,很配合他廢后行為的時候,他就單方面停止了所有動作。
他一直在自欺欺人……這個真相讓向來果決明斷的他糾結了。
“嘩啦,”手上的摺子被周允鈺甩出去,飛出老遠,“燒了它……”
陶義在內的所有宮人,都不由自主地顫了顫,戰戰兢兢,只覺得今日守值的時間特別難熬。
周允鈺想起來,上輩子這個時候,他拿著蔣欽易的這份摺子找到太后,然後母子二人又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現在他對他母后還不能完全釋然,但也不再像上輩子這時這麼在意。
“陛下,夜深了,可要到哪位娘娘宮裡……”陶義敢保證,他感受到了針對他的怒火,他顫抖著嘴唇,差點哭出來,他的陛下怎麼從早上起變得這麼喜怒不定,難伺候了啊!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蔣舒瑤就被林嬤嬤帶著人,慘無人道地從被窩裡挖出來了。
“嬤嬤,我困……”這可比平日裡請安的時候還要早呢,蔣舒瑤閉著眼睛,對著一道床幔喊嬤嬤,完全不在狀態,嘟囔完了,也不等林嬤嬤等人反應,又要縮回被窩裡去。
“哎喲,我的小祖宗誒,今兒可不能睡了,”林嬤嬤把蔣舒瑤再次撈起,也不忍再看蔣舒瑤一臉睏覺的難受模樣,招呼著身邊幾人,一同過來幫忙。
洗漱沐浴打扮,所花費的時間比平日裡多耗費了一半不止,難怪這麼早把她挖出來……
對於蔣舒瑤來說,天大地大睡覺最大,何況她昨兒晚上想著陳氏和蕭太后的見面,十分罕見地失眠了,所以現在這麼早讓她起來,可不是一般的痛苦。
但無論如何,蔣舒瑤自己也清楚這裡不是青州城了,睡到自然醒已經成為過去不可追回的時光了,實在悲傷。
同樣失眠的還有蔣舒玥,但她和蔣舒瑤完全相反,她滿面紅光,狀態好不能再好,完全看不出她昨日只睡了兩個時辰不到,她看著蔣舒瑤窩在陳氏懷裡,就這麼一路睡到皇宮去,無語二字實在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朽木不可雕也……
陳氏眯著眼睛,摸了摸舒瑤的臉,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睡得更舒服些,餘光掃到興奮了一路都想要找話說的蔣舒玥,愣是讓她沒找到開口的機會。
“瑤兒,醒醒,快到了,”陳氏捏了捏舒瑤的小臉蛋,又拍了拍她的後背,柔聲細語好一陣,才讓舒瑤從補覺中清醒過來。
“午膳了?我還沒睡夠,”又睡迷糊的舒瑤再次把進宮的事情忘記了,只以為回籠覺被叫醒,那就是午膳時間到了,她一臉糾結,似乎在煩惱該繼續睡覺,還是該起來吃美味的午膳……
蔣舒瑤面對陳氏的時候,沒有半點掩飾情緒的習慣和自覺,故而一眼看出的蔣舒玥額頭前明顯兩條黑線,忍不住對蔣舒瑤說道,“姐姐,我們在馬車上,馬上就到皇宮了。”
為什麼這麼精明的祖母會養出這麼貪吃懶散的蔣舒瑤來?為什麼這麼精明的祖母偏偏還如此喜歡她,就連父親大哥他們也不例外?蔣舒玥很嚴肅地疑惑著兩輩子都不明白的事情。
蔣舒瑤睡不夠的副作用就是精神不振,整個人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懶氣兒,她略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哦……”小表情還很委屈地看著陳氏,陳氏自然繼續揉著蔣舒瑤順毛。
蔣舒玥覺得自己兩輩子的修養都要讓蔣舒瑤磨光了,但在陳氏一眼掃過來的時候,她所有的氣焰又全部自發收了回去,等著,等著……等著有朝一日……
馬車到了宮門口,就有太后宮裡的太監總管在候著她們了,換了一輛宮裡的馬車,才繼續向著蕭太后住的壽安宮而去,這段路不算短,舒瑤又在蔣舒玥不忍目睹的目光中,小眯了一會兒。
今日蔣舒瑤和蔣舒玥的著裝和她們平日裡都有很大不同,蔣舒玥平日裡偏愛紅裝,但今日卻穿了一身水藍色的宮裝,將她那一身如仙氣質展現得淋漓盡致,如落入凡間的謫仙。
而平日裡偏愛淡色系的舒瑤,今日穿的一身紅白色的複式宮裝,白的純粹,紅得熱烈,卻相互拼湊出一種簡單純粹的感覺,同樣符合舒瑤本身的氣質,再配著一雙紅線宮靴,讓舒瑤看起來更加純粹美好。
這身衣服在青州時,陳氏就讓繡娘準備了,舒瑤長的慢,過了半年了,依舊合身。
“蔣老夫人,蔣大小姐……蔣四小姐可終於來了,娘娘才又讓人問了,”
桂姑姑親自將陳氏和舒瑤等人迎了出來,看到蔣舒玥時,詫異的神色一閃而過,可真沒想到,蔣家還真把另一個姑娘也帶來了。
桂姑姑是個人精,異樣只有一瞬間,就繼續引著她們往壽安宮的主殿走。
第010章:蕭太后
壽安宮壽安殿是蕭太后的住所,在宮裡沒有皇后之前,她就是那唯一最尊貴的女人,她所住的宮殿自然奢華秀麗,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貴氣,蔣府最奢華的榮華堂和這兒一比,什麼也不是。
陳氏和被她教導出來的舒瑤一路目不斜視地跟著桂姑姑走,而上輩子見過更加奢華的鳳翎宮的蔣舒玥也沒小家子氣,如此一來,讓桂姑姑對她們的印象又好上許多,到底是一等功勳家族裡出來的。
“不用緊張,娘娘問什麼,你們就答什麼,”臨著要進去了,陳氏又轉過身來對舒瑤和蔣舒玥叮囑了一句。
舒瑤和蔣舒玥點頭稱是,畢竟是一國之太后,她們便是心再大,也沒有敢放鬆到毫不緊張的狀態,想來陳氏也是看到她們那緊繃的狀態,這才又叮囑了一句。
“臣婦蔣公陳氏見過太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陳氏先拜見太后娘娘,華麗的宮裝落到殿內灰褐色的絨毯上,像是一朵盛開的花,她的舉手抬足無一不展示著何為優雅。
她身後的舒瑤和蔣舒玥,也隨之行禮,不比陳氏儀態萬千,卻也賞心悅目,
“臣女蔣舒瑤見過太后娘娘……”
“臣女蔣舒玥見過太后娘娘……”
她們全部低頭伏拜,從殿外進來,更是沒敢擅自去看那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太后娘娘。
卻不想那人親自走下了鳳榻,親自扶起了陳氏,“沅姨是要和本宮生分了嗎?”
她音色清雅動人,更有一種常年身居高位的氣勢,不看其人,只聽聲音就知道是一個了不得的女人,蔣舒瑤不斷腦補,只覺得陳氏和太后娘娘的這一見面,或許可以堪比很多史冊里的會面,火花那個四she。
“臣婦不敢,”陳氏的聲音依舊平穩如初,優雅依舊,很熟悉陳氏的蔣舒瑤卻是知道,陳氏越是優雅,就是她火力越是全開的時刻。
蕭太后扶起陳氏之後,腳步一移到了舒瑤跟前,舒瑤眨了眨眼睛,看到一團金線銀線彩線繡出的富貴牡丹,栩栩如生,如此技藝高卓,她府中的繡娘絕對望塵莫及。
“瑤兒,我是你楠姨,”和對著陳氏還有上位者威嚴不同,對著舒瑤只有全然的親和,語氣輕柔,似乎怕嚇到她。
蔣舒瑤自然不敢讓蕭太后扶她起來,她在蕭太后伸出手時,就自動站了起來,卻沒想到,站起身後,就被蕭太后拉到了懷裡。
蕭太后懷裡的味道和陳氏完全不同,陳氏是清幽綿長的蘭花香,而蕭太后是濃烈霸道的薔薇香,俱是好聞,蔣舒瑤忍不住深吸了一口。
她僵硬著身體,難免尷尬,但也不敢推拒,卻突然感覺到脖頸間一陣冰涼的濕漉感,蕭太后她哭了……
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後宮第一人,蕭太后,她居然哭了,而舒瑤從小對人的情緒特別敏感,她能感覺到蕭太后情緒里的悲傷,懷念,欣喜,簡單又複雜……
身前這個婦人也會情緒外露傷心難過,也會喜怒哀樂,是一個和她們一般的人。
“太后……楠姨,您別難過,”蔣舒瑤在蕭太后懷裡,悶聲說道,小手還在蕭太后的背上拍了拍。
蕭太后被舒瑤的這聲楠姨取悅了,她放開舒瑤不再抱著,轉該拉著她的手,往主位上走去,“給沅姨賜座,”然後這才看到一直沒有起身的蔣舒玥,“你也起吧。”
對舒瑤的親近和對蔣舒玥的冷淡,前後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這讓蔣舒玥覺得比當眾讓人打了一巴掌還要難受,還要難以接受。
“謝,謝娘娘,”蔣舒玥的臉色從緋紅轉為煞白,整個人都有些木愣愣的,上輩子她知道蕭太后很喜歡舒瑤,卻沒有想到是這種從第一次見面就有喜歡,甚至淵源更久,更深厚。
而她這一身複合太后喜歡的打扮,在蔣舒瑤天然的優勢面前,更顯諷刺。
陳氏的目光在蔣舒玥煞白的臉上一掃而過,這就是她願意讓蔣舒玥一同來的原因之一,只有讓她看明白了差距,或許才能醒悟自己在肖想什麼絕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