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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眉忽然重重地搖頭:“你的話韋堅也說過,我們離開那座北方城市的時候,在列車上,他也抱著我說過那樣的話。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從此後我們再也不要提起它,就當那是一個惡夢,夢醒了,一切便都不存在了。可是,我們誰都忘不了那晚在小木屋裡的經歷,它改變了我跟韋堅倆人的生活。”

  蔣青搖頭一迭聲地道:“不要說了,我全知道了,讓我們從這一刻起,真正把它忘記。就當它是一個夢,夢醒之後,你還是你,你沒有任何改變。”

  “我要告訴你,韋堅的改變就從那次回來之後開始。”清眉喘息著,固執地堅持剛才的話題“回來後,我經常看到他半夜起床,到客廳里也不知道幹什麼,好長時間才回來。有一次,他起床後我偷偷把臥室門打開一條fèng,我看到他赤著上身,在客廳里不住地揮動拳頭,好像在跟什麼人博斗,但客廳里只有他一個人。那一次,我便知道,他根本就不可能忘記那晚的經歷,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忘記。”

  蔣青沉默了,他不知道這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他身上,他會怎麼樣。

  “每次韋堅在客廳里衝著無形的對手揮拳,都會堅持很長時間,直到大汗淋漓,整個人都累得癱軟下來,然後才會去衛生間沖個澡,再平靜地回到臥室。正是那段時間,他整個人都發生了變化。有一次,我們在街上,邊上有人大喊抓賊,要換了以前,他肯定會躲得遠遠的,但那次他卻沖了上去,追出了兩條街才把小偷抓住。警察趕到時,小偷已經被他打得倒在地上不能動彈。”

  蔣青想起那次韋堅與四個街頭少年纏鬥的場面,知道其實是仇恨讓韋堅變得堅強。這時,他忽然又想到,也許,韋堅的仇恨也許並不僅僅指向小木屋裡的兩個惡棍,它還會波及到清眉。

  清眉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想。清眉說:“韋堅除了性格徹底改變,對我也開始越來越冷漠,到了去年,他甚至連碰都不再碰我。每天晚上,他睡在我身邊,在夢裡都會發出對那兩個惡棍的詛咒。忽然有一次,他咒罵的對象變成了一個女人,我躲在被子裡不停地哭,等哭累了,睡著了,夢裡的陌生人又開始撕扯我的身體。”

  清眉哽咽著說不下去了,蔣青把她整個頭都攬在懷裡。女人小小的身子又蜷縮起來,似乎躲進蔣青的懷抱,便能拋開往昔痛苦的回憶。

  蔣青不知道該怎麼撫慰女人,此時任何話語都能勾起清眉的回憶,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並且緊緊地抱住清眉,讓她可以感受到他此刻身上凝聚的力量。

  清眉還在“嚶嚶”地哭泣,那聲音在寂靜空曠的房間內如水般汩汩流淌,也一點點落在蔣青的心上。房間內的光太刺眼了些,漸漸在蔣青眼中變得有些白晃晃了。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抱住清眉的胳膊有些酸麻,他動了動,讓胳膊稍微舒服些。那些白晃晃的光線此時變得昏暗下來,清眉的哭泣聲也好像從遙遠的地方輕飄飄地傳來。

  蔣青嘴裡嘟囔了一句什麼,腦袋向後倚靠在沙發後背上,這個姿式可以讓他躺得舒服些。不知道又過了多長時間,他的腦子裡終於變得一片空白……

  腿上的肌肉痙攣了一下,蔣青驀地睜開眼,身邊的黑暗讓他不知身在何處。

  他記得自己應該和清眉呆在客廳里,客廳內的燈光亮得有些刺眼,他還記得清眉就在自己的懷裡,她哭泣的聲音此刻好像還在耳邊流淌。而現在,他只能看到黑暗。也許黑暗並不是用眼睛看到的,他此刻還身處夢境之中,可夢境裡也不該有這麼濃的黑暗。身邊的黑暗仿似無邊無垠,它沒有一點罅隙,因而蔣青的思緒便也無跡可尋。

  驀然的一聲巨響讓蔣青沉身一顫,黑暗還是那麼濃,但蔣青卻已經抓住了現實的影子。

  他觸摸到了身子底下是柔軟的被褥,因而他知道了自己是躺在一張床上。頭裂開似的痛,好像疲憊之極剛剛進入夢鄉便被人叫醒。他揉揉眼睛,在黑暗裡仍然看不清任何東西。但既已判定自己在一張床上,那麼毫不疑問,床在房間裡,房間又在什麼地方呢?

  蔣青想起最後的記憶是在清眉家裡。

  ——清眉!

  蔣青身上冒出了冷汗。清明之夜,鬼門關開,自己原本打算守著清眉坐到天明的,但此刻,自己醒在黑暗裡,清眉不知去向。難道這一切都是那些黑暗中的陌生人在搞鬼?那些陌生人難道已經再次抓住了清眉?

  蔣青忍著頭痛,飛快地從床上下來,摸索著朝自認為門邊的方向走去。他錯了一次,第二次便摸到了門。蔣青用大力拉門,那門輕鬆地便開了。外面依然是黑暗,但已經有了些星月的光茫。

  蔣青大步邁出,看到客廳里有兩個人影正在追逐。

  跑在前面那人,纖瘦的身子,長發繽紛,面色在月光下愈發煞白。她在奔跑時面上的恐懼與絕望,似已深入到她的骨髓深處。而在後面追逐的那個人影卻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來。他嘴裡發出嘶啞的嗚咽,兩隻手在身前揮舞,腳步跌跌撞撞,每一步都似要跌倒,但每一步卻又堪堪穩住。

  蔣青血往上撞,這樣的場景他似曾相識。他想起曾經看到過清眉在廳里的逃躥,只是那次他只看到清眉一個人。今天是清明之夜,鬼門關開,陌生人似已再無顧忌,他明目張胆地要來撕裂清眉了。

  蔣青此刻沒有恐懼,只有憤怒。他眼前似又現出夢中出現的場景,女人的身體被撕裂,骨骼被折斷……

  他低吼一聲,向著黑巾蒙面的陌生人直衝過去。

  第十二章 假面人魈(6)

  血灼熱而粘稠,它們激she而出,濺了蔣青一臉。蔣青手上熱乎乎的,血液已經順著他的手腕滴落下來。這瞬間,巨大的力量不知從何處撞擊而來,蔣青思維幾乎完全凝止不動了。但是,他心裡更大的疑問卻在轟然巨響。

  ——如果是那些黑暗中的陌生人,他們也會流出灼熱的血液?

  黑巾蒙面的陌生人重重地向他壓將下來,黑巾下面露出的眼睛充滿了痛苦和驚愕。錯愕中蔣青忘了躲閃,那雙絕望的眼睛還讓他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陌生人壓將下來,腦袋抵在了他的肩膀之上。這時,他聽到黑巾人喉嚨里發出一連串的嗚咽,似乎他想說些什麼。他仔細傾聽,終於聽明白了黑巾人吐出來的兩個字。

  ——蔣青!

  這黑巾人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還有適才他那絕望的眼神,甚至此刻他身上的味道,都讓蔣青滿心疑惑。

  這些都是轉瞬之間發生的事,蔣青正想著接下來該怎麼辦時,房間內那些刺眼的光亮忽地亮起,他看到面色沉凝的清眉站在身邊。清眉居然變得異常冷靜,好像對發生的事一點都不感到驚詫。蔣青錯愕地盯著她,覺得她這一刻忽然變得陌生起來。他盯著她看,很快就知道她的神色跟以前已經大不一樣了,那種時刻顯露的恐懼與無助已經徹底從她身上消失,取替的是一種堅毅與冷漠。

  蔣青腦子裡“嗡嗡”作響,覺得所有的事情都不對勁了。

  此刻趴在他身上的黑巾人已經在抽搐,蔣青毫不懷疑他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只是這個人就要變成死人了。他把黑巾人平放在地上,見到他的胸前赫然插著一把尖刀。他意識到尖刀是他插進這人的胸膛時,忍不住低低發出一聲呻吟,接著胸中翻江倒海般涌動,有些力量直迫到喉邊。他竭力忍住,但當他掀開黑巾人臉上蒙著的黑巾時,他的呻吟立刻變得悽厲起來了,他的人也開始劇烈的顫動,喉頭涌動的力量噴she而出。

  他在黑巾人邊上嘔吐起來。

  黑巾人的黑巾已丟在一邊,他的嘴巴張開,一些泛著泡沫的血液還在不停地湧出。他圓睜的雙目已經看不見伏在他身邊的朋友和妻子了,他的抽搐已經越來越微弱,生命正悄無聲息地離他而去。

  ——被蔣青刺中的人赫然便是清眉的丈夫韋堅。

  嘔吐讓蔣青身體變得軟綿綿的,所有的力量都已隨著那一刀消逝,他抱著韋堅的屍體,腿軟得已經站不起來了。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自己赤手空拳沖向追逐清眉的黑影,手中為什麼會出現一把刀?而更大的疑問便是,韋堅為什麼會在深夜追逐自己的妻子?這些問題現在都落到了清眉的身上。蔣青抬頭逼視清眉的時候,心裡有個聲音絕望地尖叫:是你殺死了韋堅,是你殺死了韋堅。

  “對不起,從一開始我就利用了你。”清眉平靜地說。

  蔣青如遭重創,眼中立刻有了受傷的眼神。

  “現在,我不求你能原諒我,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平靜冷漠的女人眼中忽然流出淚來,那種熟悉的感覺讓她又變回了昔日無助的女人:“從一開始,我就騙了你。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我跟你說的關於陌生人的話都是我編出來騙你的。”

  蔣青憤怒地低吼一聲:“我瞎了眼,看錯了你。”

  清眉眼中的淚水繼續流出來,她仿佛沒聽見蔣青的話,自顧往下說:“我早就知道韋堅有一個特種兵的朋友,特別有同情心,韋堅上學時如果沒有他,不知道還要被多少人欺負。我心裡記住了那個特種兵的名字,直到去年秋天,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時,我注意到了你,你也注意到了我,你的眼神讓我知道,選擇你肯定不會有錯。”

  “你選擇我幫你殺了我的朋友!”蔣青喘息道,“你這女人心腸太毒了。”

  “我成功了,你終於在今晚殺死了韋堅。”清眉淚光盈盈中忽然笑了起來,笑得一頭凌亂的長髮都跟著顫動起來。她的臉色依然白得森然,加上此刻哭笑不定的模樣,當真恐怖至極。

  “我知道有個女大學生死在了清苑廣場上,故意裝作看見了她,讓你第二天去查證;請筆仙那晚看到的小男孩照片,也是我設計好的,我只給了那司機二百塊錢,他便答應幫我演這齣戲。剛才我在你喝的飲料里放了安眠藥,等你睡著後把你抱到了房間裡,因為我預感到今晚韋堅一定會來。你沖向韋堅抱住他時,又是我將這把刀子塞到了你的手裡。”清眉喃喃地講述著曾經發生的事,顯然不想再對蔣青有任何的隱瞞。

  蔣青低吼道:“到底你跟韋堅有多大仇恨,一定要殺死他。”

  “難道你忘了嗎?我跟你說過的那些陌生人,他們從黑暗中走來,一次一次地傷害我。如果現在韋堅還活著,我一定會讓他再死一次的。”清眉臉上現出刻骨的仇恨。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也沒有你說的陌生人。”蔣青叫道,“這是你剛剛自己說的話,你編出來那些陌生人的故事只是為了欺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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